炳爷以为我把小杂种处置了,大少爷又以为炳爷把小杂种处置了,事情紧跟着就告了一个段落,大少爷吩咐打一口薄棺,由炳爷领着家丁抬出去草草地埋了。那是下着小雨的早晨,天蒙蒙亮,镇子里的人一看让黄樟子缠着的尸箱,就明白断了的是曹家的根苗。不久,府里府外的人都知道,那提早来到人世的小东西患的是黄水病。黄水病是恶病,凡是孩子沾过的一切物件都要烧掉,从左角院墙根腾起的黑烟,笼严了整个镇子,又浮上琼岭,与岭尖上的白云彩搅在一处了。五铃儿告诉我,少奶奶一直坐在廊亭里,看着炳奶领人烧掉了孩子的衣被。少奶奶还嫌不够,又让人把屋里的家具搬出来烧掉,人们自然不肯搬,少奶奶便亲手把二少爷和路先生做过的硬木椅子扔出门外,把梳妆盒子与相片框子也摔在上房的台阶上。只动了几下,少奶奶便喘作一团,再也支撑不住。相片框子是红木制的,没有坏,相片也没有坏,只是玻璃摔成了十几瓣,凑不整了。五铃儿把相片收起来,事后偷偷给我看。我从远处看过这个相框子,相片上是什么一直没看清。原来是府城女子师范学堂的合影。十几个女学生排成两行,后边一行站着,前边一行跪着或坐着,样子很随便,都笑嘻嘻的。少奶奶坐在前排,裙子大喇叭花一样扣在草地上,看不见她的腿。她笑得真好,头发上用桃花枝子弯个头饰别着,像个啥事也不愁的小姑娘。这个相片让人看了不舒服,肋骨后边发虚,好像有人把里边的东西挖走了,揪走了,难受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五铃儿要把相片还给少奶奶,我不让,我让她给我。五铃儿不愿意,我说你还回去小心少奶奶撕了它了我把相片抢过来,揣在怀中的内衣口袋里,被挖走揪走的东西又回来了。我的身子贴着少奶奶的脸,我觉着暖和.我要誓死卫护她万她已经不存指望,已经泥巴一样垮下来,我倒一天比一天有了主心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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