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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十三年九月二十一日凌晨四点。或者五点。上海县县署衙门里一片黑静。真正是鸟不叫。树不动。五进三门琉璃瓦。四十九盏铜铸莲花座球形玻璃罩煤油灯或者刚刚点上,或者刚刚熄灭。四十九株桶栽月桂和四十九顶一水红沈绣荷芰绿呢官轿或者刚刚安排停当,或者还在嘁嘁嚓嚓窸窸窣窣。知县大人叶廷眷的生身母亲叶老夫人从广州坐船到上海来做七十大寿,今朝一早到公馆路码头。叶大人要去接船。理该要去。当然要去。不能不去。不仅自己要去,还命多年体弱多病、向来足不出户的大太太随轿同行。一个时辰前,各位随行的师爷书吏差役在内务总管侄少爷的调派之下,在外院大方青砖铺就的大空场上整备停当,一律成雁行队列,垂手低头恭候两厢。队伍里当然还包括叶老夫人每次来上海定归要用,用起来觉得也还算顺手的那十几个贴身丫头梳头娘姨。此时此刻,她们一个个捧定了梳妆匣、烟灯、茶具、冰桶、痰桶,捧定了那只法国总领事白莱尼蒙马浪先生送的镀银彩绘搪瓷马桶,只等侄少爷一声令下,便鸣金开道,鱼贯而行。但没料想,等了又等,一等再等,侄少爷就是不下令,也不见叶大人书房里有任何动静。再这样等下去,只怕就要耽误今朝的大事了。但就是没有人敢上前去催问。那位侄少爷也只敢在叔父大人的书房门外逡巡再三,不敢去敲门。他知道此刻叔父大人仍在书房里。而且是独自一人。他也知道书房的门紧闭着。叔父大人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把使用多年早已油红暗亮了的藤榻里,依然大睁双眼,半挺上身,僵直了脖梗,直盯着那扇暗底里直通侧厅后花园的小边门,发呆。脸色青白。气息粗重。两手冰凉,且上下颤栗。同时又喃喃呢呢地不知在嘀咕些什么。万般无奈,侄少爷只得商请账房主簿程敬吾程老先生前去探问。未料想敬吾先生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稍有造次,只是连连嗫嚅退避婉拒,真正让侄少爷身上的焦躁之汗一遍又一遍地把内衣和腰带统统溻透,急得他直想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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