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一样在四周洇散开去,我们坐在一辆疾驶在宜昌通往重庆的高速公路上的依维柯大巴上。车窗外看不清楚的景色被快速地扔在后面,如同扔掉一些可以永远忘记而一点也不可惜的腐烂的记忆。
父亲死的那年,我正读高二,各门功课成绩优异,被学校里的老师还有父亲认定一年后可以轻松考取像北大或复旦这样的国内顶尖大学。父亲刚被他所在的中学评为特级教师职称,同时也被上海市教委选为二十位每年可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的教师。母亲那会儿依旧貌美如花,静娴能干。家里又新添了一辆时髦的助动车。在1993年的中国,这种类似摩托的助动车还不多见。祖父母出了其中一半的钱,算是给父亲高升的贺礼。
我们的这个三口之家似乎是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直到有一个晚上,墙上的钟都敲过十点了,而在学校给学生们补夜课的父亲迟迟不见回来。母亲开始焦急起来,给学校办公室打电话,却又没人接。
到十一点的时候,我还坐在客厅里毫无睡意,而母亲终于按捺不住了,在敞开的家门口进进出出地走动。她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像是随时要哭出来,“你爸爸呢?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她好像是对我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从没见过母亲如此方寸大乱。也难怪,父亲向来是那种严谨可信、说话做事如时钟一样精确的人,几十年来他都是准时离家又准时回家。若临时有什么事,他也一定会打电话来事先通知。
十一点一刻的时候,我跟母亲说我们出去找找爸爸吧。她点点头,眼中噙满泪水,仿佛已预感到不祥。
街上空荡荡杳无人迹,我们母女俩沿着父亲上下班的常规路线快速地走着。那是个秋天,地上的落叶在我们脚下发出轻微而又刺耳的破碎声,喳喳喳,像是某种不祥之物在风中一路跟着我们跑,我们跑得快,它也跟着跑得快,怎么甩也甩不掉它。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走得越靠近学校,腿越是打起了哆嗦。爸爸,你在哪里?——没有人回答。空气开始诡秘地燃烧,一个又一个的小火花转眼即逝,希望也随之一点点地爆破。我感觉不到脸上的湿,也分不清那是泪水、汗水,亦或是天上掉下来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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