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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有热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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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亚布力是国家高山滑雪队的训练场地,常年积雪覆盖。

这趟去雪场是程亦川来队里之后第一次进行专项训练,孙健平也来了,和袁华站在一块儿,抬头看着半山腰速降起点处的人。

“来了几天了,也该看看他的本事了。”

袁华笑:“您可别诳我,您不是早就看过他的本事了?”“我看是一回事,你看又是一回事。毕竟你现在才是负责他的教练,哎,我可是‘廉颇老矣,不能饭否’。”袁华:“哟,瞧您这话说的,昨儿我可瞧见您在食堂一口气吃了三碗饭,这还不能饭否,谁能饭啊?”孙健平:“嘿,我说你这人怎么……你懂不懂什么叫修辞啊?”两人说话间,起点处的人已经下来俩了,速度不够,成绩没眼看,孙健平都懒得去看,只有袁华还在瞧计时器。

孙健平咂嘴:“都是吃干饭的。”

袁华安慰他:“好歹吃的是国家的饭嘛,你又不出钱。”“……”孙健平服,再抬头时,眼睛一亮,来了精神,“哟,那小子来了。”可不是?

昨夜一场雪后,今日天晴雪霁,晴空万里,这山间耀目的洁白之中,蓦然出现了一抹醒目的红。袁华哈哈一笑:“一看就很精神哪,小家伙状态不错。”而事实却是——半山腰上,程亦川像个气鼓鼓的青蛙,鼓着腮帮踏上雪板,扯下发间的滑雪镜戴好,隔绝了视线中刺眼的白。

才来队里两日,他已经憋了一肚子气。

这地方真行啊,要排资论辈,得尊老爱幼,老队员欺负他这初来乍到的新人,还有人嘱咐他爱护花草树木。他在训练馆卖力热身了一上午,还能被叫去办公室穿人旧衣裳,怎么,他是裸奔了还是衣不蔽体了?

他程亦川可从来没受过这种气。

而今程亦川终于踏上雪场,踩在纯白的冰雪之上,他双手持杖,俯身向下,背部紧紧绷起,一口白雾从嘴边缓缓呼出。

脑中有个前所未有的清晰念头。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吧。

这里才是他的地盘。

那些看不起他的,瞧他不顺眼的,对他鄙夷的、不屑的、轻蔑的、不友好的,此刻都在山脚之下。

程亦川紧握雪杖,忽然朝山下大喝一声,凛冽北风灌入肺里,激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可他爱极了这滋味,那刺骨的冷中带着极限的刺激,这是自由的味道。

山间的人全神贯注,在听闻枪响之后,猛地俯冲而去。

世界在这一刻寂静了,喧哗都是他们的,而他只闻风声,一心夺魁。

运动员要练习速降,需要乘坐缆车,从山下到山腰处的起点。

宋诗意全副武装地坐在半空中的缆车里,眼见着快到起点了,忽然听见前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她呼吸顿时乱了,心跳猛地一滞。

滑雪是极限运动,稍有不慎就面临性命之忧。几年前,她曾经亲眼看见高级雪道上的一桩意外事故,有个高级滑雪玩家意外失控,连人带板撞上赛道外边的岩石,雪地里只留下触目惊心的一摊红,那人头盔都瘪了,可想而知头盔里面有多么惨烈。

忽闻喊声,她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朝前看去……

却只看见起点处,有人仰天大喊一声,然后就如离弦的箭般破空而出。

那抹红很眼熟,眼熟到可疑。

下一秒,缆车抵达速降雪道的起点处,她跳下缆车,踏踏实实地踩在雪地上,没忍住,扭头往山底下看去,脱口而出:“你个浑蛋。”哪怕被头盔与滑雪镜遮住了面目,她也一看便知,又是那傻子。

人吓人,吓死人。

她还从来没见过哪个滑雪运动员这么嚣张,速降而已啊大哥,好好准备不行吗,非得这么一惊一乍、撕心裂肺的?

可她的视线随着那个身影下移,却不得不承认,比之前几次,他好像又快了一点。

奇怪,前几次也没见他这么嚣张,起步前还大吼大叫啊?

那抹红像风,像火,在漫山雪白中飞速移动。宋诗意看着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首很老很老的歌。

人们的眼神像烟雾/ 它四周乱转但不让人在乎。

你瞧我是不是不同/ 像这灰色城市中那一点儿红。

她不记得这是什么歌了,只依稀记得儿时的胡同里有个不修边幅的中年大叔,典型的北京人,每日捣鼓着一个收音机,反反复复放着那时候流行的摇滚乐。

这歌就是他爱放的其中之一。

宋诗意站在雪地里,看见那一点儿红携着风、乘着雪,一路急速而下,以利落的姿势冲破终点线,然后定格。山脚下的人群像小黑点,纷纷跑上前去,围住了那一点儿红。

原本被他吓得心跳都乱了,此刻又不免好笑。哈,又该他出风头了。

她正想着,缆车上又跳下来个人。

郝佳像只麻雀似的指着山下冲她嚷嚷:“天哪,师姐你看见了没?程亦川,那是程亦川吧?我天,那速度快赶上魏光严了!”宋诗意摇头:“应该差点儿。”魏光严是男子速降那边的领头羊,今年二十三了,滑出了现在男队最好的成绩,可惜从去年年底开始就一直卡在那了。

郝佳还在冲山下看:“差点儿吗?我看也八九不离十了!他这才刚进队里,就能滑这么快,再练练那还得了?”宋诗意没说话。

不是没见过比程亦川更快的速度,国际比赛里,队里的魏光严等人,或是当年的丁俊亚,他们都比程亦川快。

可她往下瞧,遥遥望向程亦川所在的地方,不知为何,却唯独对他印象深刻。

好像也不是因为速度快。

那是因为什么呢?

她忆及初次在电视上看到他的比赛直播,年轻人咧嘴冲镜头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还一个劲儿地冲大家挥手。

那个傻劲儿,真是没法说。

光是想着,宋诗意又笑了。

郝佳奇怪地问:“你笑什么呀,师姐?”她一愣,摆摆手:“笑一个傻帽。”她瞥一眼山底下,心道:可不就是个大傻帽吗?年轻气盛,所有心思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还生怕有人看不出,不摆脸上也要大吼大叫……嗤。

她和郝佳并肩往起点处走,那边的魏光严正在做准备。

卢金元站在他后头,口沫横飞地指着山底下说:“狂个屁啊狂!搞笑,真当自己是世界冠军不成!”魏光严没吱声,眉头紧锁,啪地一下把滑雪镜戴上了。

卢金元还在一个劲叫唤:“那小子挑衅呢吧?你可别省劲儿,给我狠狠地挫挫他的威风!真是进了国家队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闭嘴吧你。”魏光严沉声骂了句,“少搁这儿影响我。”“我还不都为了你?你看他那嚣张的样子,咽得下这口气?”“让你闭嘴!”魏光严背部弓起,不再理会卢金元,只专心看着赛道,在枪声响后猛地冲了下去。

郝佳探头看了眼,咂咂嘴:“我是没看出来他和程亦川的差距,好像都挺快啊。”

宋诗意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卢金元面色不善地回过头来:“呵,程亦川算什么啊!小白脸一个,也就你们女队把他当宝贝。”大家都是速降队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说话比较随意。

郝佳笑嘻嘻地反问:“那你自己呢?没他快就算了,脸也不好看啊。”

卢金元:“呸,谁没他快了?你以为你是肉眼计时器不成?光凭看也能看出谁快谁慢?”“就算我看不出,宋师姐也看得出啊。她都练了这么多年了,谁快谁慢难道心里没数?”“练这么多年怎么了?也没见现在练出个什么名堂啊。”卢金元可不是盏省油的灯,正值气头上,刀子专往人软肋戳。

郝佳脸色一变,正准备反唇相讥,就被宋诗意拉住了胳膊。

“我是没什么出息,不像你,年轻,后劲足。”宋诗意微微一笑,下巴朝山下一指,“喏,你那么厉害,也别指望别人帮你挫挫程亦川的锐气了,不如自个儿杀杀他的威风?”“……”卢金元脸色一黑。宋诗意偏着脑袋,笑容可亲地催促一声:“去啊!”气歪嘴的卢金元只狠狠地说了句:“你给我等着!”然后就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底下去了。

只可惜由于用力过猛,他连重心都不大稳,一路滑下去,居然连续撞上终点处的几个旗门,最后是以狼狈的姿态滚过终点线的。

山上的郝佳笑弯了腰:“耍猴呢这是?”

宋诗意拿出师姐循循善诱的模样,一本正经地嘱咐她:“赛道上,切忌心神大乱、用力过猛。”说着,她伸手朝山下一指:“看见没,那就是前车之鉴。”郝佳:“哈哈哈,哈哈哈……我受不了了,师姐你别逗我了!”宋诗意:“……”谁逗你了?我明明这么严肃。

宋诗意往山下看去,眉头一皱。那家伙这两天生闷气的原因,少不了那卢金元吧?嘁,傻帽就是傻帽,气自己干什么,就不能动动脑子四两拨千斤吗?

郝佳性格爽朗,到女队练专项了,她毫不胆怯,头一个滑了下去。

几个教练都在底下看着呢,孙健平看完她的表现,瞄了眼计时器,说:“还不错,有进步。”郝佳咧嘴笑起来,笑到一半,又听他说:“还差两秒多才滑得进世界赛水平。”笑容戛然而止。

在速降比赛里,两秒多是什么概念呢?

丁俊亚十六岁进入国家队,到二十六岁退役那年,在速降赛场上的成绩一共提了七秒一八。

十年时间,所有的汗水与付出,只为了那七秒一八。孙健平指指郝佳,问丁俊亚:“她在女队成绩如何?”丁俊亚答:“排前三。”孙健平摇头:“差得可真远。咱们今明两年怕是也参加不了世界赛了。”高山滑雪需要用成绩说话,滑不进及格线,别说世界赛了,哪怕奥运会在我国举行,不达标的运动员也没资格参加。

遗憾的是,我国的滑雪项目历来不那么受重视,别说跟国球、游泳比了,就连不太拿得出手的田径也比滑雪受重视得多。当然,这也是大环境所致,毕竟田径、游泳等项目对场地要求不高,有地就能跑,有水便能游。

可滑雪不一样,这项运动对场地要求极高,我国除了东三省,其余地区基本没有太好的滑雪条件。对于大众来说,滑雪只是高端运动,参与度极小,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群众基础。

不过滑雪也分竞速和技巧两类,技巧类的比如跳台滑雪、自由式滑雪,这就跟游泳里的跳水项目一样,靠空中技巧取胜。我国在技巧类滑雪项目上也还取得过不错的成绩,只可惜竞速……

男队那边还出过一个世锦赛冠军丁俊亚,女队这边一直以来就没几个人拿到过参赛资格。当初宋诗意横空出世,还叫教练们看到了一丝希望,哪知道也是昙花一现。

……

郝佳倒是习惯了,心态好得不行,毕竟滑不进及格线就是滑不进,急也没办法嘛。

她冲教练们吐了吐舌头,一眼瞧见不远处的红衣少年,二话不说滑了过去。

“你就是程亦川?”她笑嘻嘻地凑上前,上下打量一番,“哟,近看也挺好看的。”程亦川滑下来后,趁休息时间坐在雪板上,懒洋洋地看着山腰上挨个往下滑的人。谈得来的陈晓春和薛同都是隔壁自由式滑雪的队员,竞速队这边,他已经自动把自己纳入孤狼范畴了。被郝佳一打岔,他收回视线:“你是……?”“我叫郝佳。”“哦,郝师姐。”郝佳扑哧一声笑出来,大大咧咧地伸手推他一下:“叫名字就成,叫什么郝师姐啊?怪难为情的!”程亦川:“……”这位师姐的思维很有跳跃性。

郝佳是个自来熟,老早就认可了程亦川的皮囊,刚才又被他的速度给震惊了,几句话工夫就和他熟悉起来。她回头瞥见不远处龇牙咧嘴揉脚踝的卢金元,那家伙见她和程亦川走得近,还在四目相对时狠狠剜了她一眼。

郝佳凑过来:“哎,我问你,那卢金元是不是不太待见你?”

程亦川冷笑:“我用不着他待见。”听听这语气!“那就是不待见了。”郝佳嘿嘿一笑,坐在他旁边,“这么说来,你可得好好感谢宋师姐了,她刚才帮你出了口气。”宋师姐?怎么又是她?

程亦川倏地侧头看着她:“出什么气?”

“那家伙背后说你坏话呢,宋师姐狠狠地刺激了他,把他搞得心神大乱,要不他怎么会屁滚尿流地滚过终点?”郝佳哈哈笑着,把刚才的情形说给他听。程亦川顿了顿,看她两眼:“为什么跟我说这个?”她耸耸肩:“我刚来队里时,也受过气,只有宋师姐对我好。她跟我说,初来乍到,又比其他人多了点天赋,受点挫是正常的。现在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当初的我,可不就琢磨着表达一下,鼓励鼓励你嘛。”程亦川眉头一皱:“我们俩哪里像了?你连及格线都没滑进啊。”郝佳:“……”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她难道不是在安慰他吗?!

郝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耿直boy(男孩),后者却把目光转向山腰处,那里,一身蓝装的宋诗意已经准备就绪。

接下来郝佳说了什么,程亦川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目不转睛地观看宋诗意的速降全程。

世界亚军就是世界亚军,姿态标准,动作漂亮。她的起步堪称完美。

可奇怪的是,完美的仅仅是起步。

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到了速度提升阶段,她很快就卡在了一个极限速度,该冲刺时少了点什么,该加速时加不起来,最终就这么一路平稳地抵达终点。

……简直平庸至极。

程亦川皱眉看着那个停在终点处的人,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她就是靠这样的表现滑进世锦赛的?

这个水平别说世界亚军了,甚至还不如刚才的郝佳。

当年那个横空出世、惊艳世界的人,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程亦川看着宋诗意脱下雪板,走向教练,那群人严肃地对她说着什么,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她全程点头,末了还含笑冲教练道谢,就像今早在食堂里一样,仿佛没什么能击垮她,始终戴着波澜不惊的面具。

对,就是面具。

程亦川皱着眉头,猛地从雪地里跳起来,拍拍屁股。郝佳叫住他:“哎,上哪儿去?”程亦川头也没回,朝宋诗意一指,随口敷衍说:“道谢去。”宋诗意抱着雪板往一旁走。

一轮结束,人总要休息一会儿,平复呼吸,整理心情。

她坐在一个小小的雪坡边上,仰头冲半山腰看,女队如今的头号种子罗雪正在准备速降。

不同于宋诗意,罗雪出生于滑雪世家,父亲是昔日的全运赛自由式滑雪冠军,母亲曾在国家跳台滑雪队服役。

她才十八岁,去年一来队里,就受到大家的特别关照。

出生于滑雪世家的运动员,总是从小打好了根基,比起半路入门的运动员来说,会显得根正苗红些,起点打从一开始就不同。

罗雪入队时,正值宋诗意归队,两人都饱受关注。

宋诗意倒是没怎么在意,但兴许是年纪小,罗雪对这位师姐的关注度却很高。运动员不肯服输的劲头总比寻常人要强一些,和当年的宋诗意一样,如今的罗雪也争强好胜,处处想争第一。

她尤其想与宋诗意同台竞技时,成为第一。

宋诗意坐在雪坡边上,静静地看着罗雪的速降全程。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精气神都不一样,没有伤痛,挺拔自信,在八百米雪道上起起落落,最终漂亮地冲出终点。

教练们走上前去,罗雪却在人群里左顾右盼,像是在找谁。

宋诗意翻了个白眼。

幸好她躲开了,不然又遂了那小姑娘的意。啧啧,年轻人怎么都这么好胜啊?都全队第一了,还老惦记着她这个失意人。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一旁冷不丁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师姐不厚道啊,人家滑得挺好,你躲在这儿白眼都翻上天了。”“……”宋诗意听出来者何人,侧头就是一记眼刀,不客气地说:

“我翻白眼,碍着你了?”程亦川耸耸肩,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宋诗意似笑非笑:“那么大的雪场,干吗偏挑我旁边坐?”

“想跟你讨教讨教翻白眼的技巧。”“……起开。”宋诗意瞪他一眼。

程亦川笑了,把雪板搁在雪地里,手肘支在上头,抬头望着她:“我说师姐,你都比了多少年,荣耀加身,奖杯到手,还在乎长江后浪推前浪?”宋诗意拿下巴朝罗雪那边一指:“你以为我眼红她?”“不然翻什么白眼?”“我翻白眼是因为——”她说到一半,哑然失笑,又收起了解释的念头,起身抱起雪板往缆车处走,“算了,跟你这臭小子有什么好聊的!”“喂!”程亦川皱起眉头,“我这才刚坐下,你怎么就走了?”“抓紧一分一秒,好好训练呗。”她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雪地里留下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

程亦川暗骂一声, 抱起雪板就追了上去, 也不顾三七二十一了,开门见山就问:“我刚才看了你的全程,起步堪称完美,力量够,速度够,姿势也很标准……为什么第一加速阶段不把速度提上去?”宋诗意脚下一顿,没回头,只笑笑:“你这是要指点我?”“我只是没想通。”“提不上去了呗,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活。”她说笑似的,四两拨千斤。

“第一加速阶段不提速,中期速度就不够。还有,你每逢雪坡跳跃,离开雪地的时候,脚上姿势不到位,落地时摩擦面积过大,就会受到减速——”“程亦川。”宋诗意猛地停下脚步,这一次总算回头与他对视,“你以为你是教练吗?那边那群人,哪点不比你——”哪点不比你强?

你能看出的问题,难道他们看不出?

我要是能做到,我会放任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也太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那些反驳刹那间涌入喉头,却在即将出口时,被她紧急刹车咽了回去。不为别的,只因少年眉头紧蹙、抱着雪板执拗追问的模样,被她一眼看出了初衷。

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里没有奚落,也没有逞威风的意思,他的所作所为不过出于关心。

宋诗意顿了顿,笑了。

她望着比自己高了将近一个头的少年,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高成这样,跟电线杆子似的。”程亦川:“……”我们刚才不是还在聊别的吗?“你别转移话题。”他皱眉嘀咕,“我能看出来的,你自己应该也知道,好歹也在国际比赛里拿过名次了……想重返巅峰,那些是你必须克服的问题,不然等到退役也提高不了多少。”宋诗意笑意渐浓:“看不出来啊,原来你这么希望看到我重返巅峰?”“我——”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她还有兴致打趣,程亦川盯她半天,憋出一句,“算了,随你的便吧。”她能否重返巅峰是她的事,他都自顾不暇,真是吃饱了撑的才来关心她。

你瞧瞧,人家并不把他的关心当成要紧事。

程亦川抱着雪板,与她擦身而过,坐上了缆车,只是半途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宋诗意就在下一辆缆车上,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只是望着山上又一个开始速降的队员。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

缆车缓缓上升,背景是积雪覆盖的长白山脉,下午时分的阳光穿过玻璃窗,在她面上洒下一层薄薄的金色。

可最亮的却是她那双眼,隐隐有令人动容的光。同为运动员,爱与不爱,一目了然。

程亦川看她片刻,嗤笑一声:“明明就很在意,偏要故作姿态。”可那一天剩下的训练时间里,他亲眼看见宋诗意数次从起点冲出,完美的开局,漂亮的姿势,却总在提速阶段表现平庸。

他也知道为什么宋诗意会对着罗雪翻白眼了,因为当宋诗意表现不好时,罗雪总在山底下一脸开心。

有一回他跟罗雪站得很近,亲耳听见了她的笑声。

程亦川侧头看去,罗雪注意到了,也转头看着他,含笑问了句:“你觉得她滑得怎么样?”

他没说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罗雪自顾自地接了下去:“她以前在女队首屈一指,我还以为会是劲敌,没想到……”

没说完的话,程亦川心知肚明,她大概想说宋诗意不堪一击。

竞争关系总让人性最丑恶的一面显露出来。可那本不该是运动的本质,也绝非竞技的目的。

他报以一笑,淡淡地扔下一句:“可她至少登顶过,风光过。”回头再睨罗雪一眼,剩下的那句话没有说出口,可他知道,罗雪也心知肚明——“而你呢?”程亦川看不起罗雪,莫名其妙帮着那个再不复当年勇的师姐说话。罗雪一愣,脸色难看起来。

最后一轮训练时,已近黄昏,宋诗意在提速时似有变化,脚上的姿势也更为用力,弧度略紧。

程亦川精神一振,在山下直起了腰来,以为他的话总算起了作用,却在下一刻看见她又放松了下去。

……速度只提了那么零点零几秒吧,功亏一篑。

他烦躁得抹了把头发,心道:好一头不求上进的倔驴,难道不知道底下有人等着看笑话吗?好歹争口气啊。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宋诗意其实立场很相似,队里都有人看他们不顺眼,而他们都需要证明自己。

可他又立马反驳了自己,不不不,他是因为出色,所以为人所忌惮,她才不是。

“程亦川。”有人叫他。

他还兀自沉浸在恨铁不成钢的情绪里。

孙健平在那头叫他半天,没见他有反应,只能气呼呼地走上前来,一个栗暴敲在他脑门儿上:“叫你呢,训练时间发什么愣啊!”程亦川一声痛呼,捂着脑门儿从雪地里跳起来:“我不是都练完了吗?”“呸,我这队里有规矩,一天没拿世界冠军,训练就不算完!”孙健平指指山上,“去,再滑一次。”教练对他的要求比对别人都要高,因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个道理,程亦川也明白。

所以他嘴上嘀咕着:“残忍的老头子,下手真重。”身体却无比自觉地朝缆车走去。

下期预告:

宋诗意回归后,滑雪时无法加速,包括程亦川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位曾经的世锦赛亚军能力无法恢复到巅峰时期,却不想,宋诗意无法极限加速另有隐情……(下期连载详见《花火》11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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