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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梅花两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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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夏天,成都的夏天很湿热,满脑子都是北方的大风大雪和白梅花,于是这个关于爱与等待的故事就诞生了。

冬天快到了,梅花快开了,你爱的人在身边吗?

第一章 不破费,反正我家里多的是

“总算是下班了。”我伸了个懒腰,在心里暗骂了十遍“纪扒皮”!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我就这么倒霉碰上这么个主编。

杂志社有规定,新人进来都会有位前辈带着跑新闻,当初名单一下来,所有的新人都半是羡慕、半是同情地看着我,聚餐时同事们给我的敬酒词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珍惜今天的太阳,因为到了主编办公室,你别说明天的太阳,你连今天的月亮都不一定能活着见到……”那时我还年轻,尚不懂得这句话的分量。直到现在,我真的对这个纪扒皮,恨之入骨!

天天跑新闻,两天一篇小稿子,三天一个大报道,简直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还晚……

“喏,给你的。”纪景闻的声音打断了我内心的怨念,我一看,桌上竟然摆了个礼盒。我有些不解,难不成他是想……我连忙抱住自己:“纪大主编这是干吗?小女子不接受潜规则的。”纪景闻用力戳了戳我脑门:“脑子里想什么呢,我是看你这段时间累着了,给你的加班补偿。”他偏过头不看我,有些不自在,“我听说今天是你生日,我可不是有意送你生日礼物的。我纪某人从来不需要送生日礼物去讨好人……”“对对对,这不是礼物,这是杂志社对我的大恩大德。”我心里暗骂了句“死傲娇”,然后快速地拆开了包装,“居然是……翠浓阁的簪子。”一支白玉梅花簪静静躺在红木盒子里,金丝点缀的梅蕊分外动人,整支簪子清雅素净,却又让人挪不开眼睛。

翠浓阁是创建于道光年间的珠宝店,专门做宫里娘娘们的生意,到了民国吴相鸥这一代时日渐式微,却又在他的女儿吴鹤衣手里重新焕发生机。传言吴鹤衣爱极了梅花,因此,翠浓阁就靠着做梅花式样的金银玉饰把名头打响,一直风靡至今。“这么贵重的礼物,主编大人,您真是破费了,破费了。”嘴上这么说,我心里却暗爽得不行。

“ 不破费,反正我家里多的是。”“?”

“翠浓阁就是我家的啊。”“???”怪不得这厮年纪轻轻就创办了一家杂志,还能轻松采访到那么多大佬,原来竟有这层关系!

“开玩笑啦,也不全是我家的,我父母只持有一丁点儿股份……好吧,你究竟想问什么。”估计是被我的怨念给吓到了,纪景闻无奈地摊手。

我想了想,问道:“我对翠浓阁的那位传奇掌门人吴鹤衣比较感兴趣,在那个时代,她一个小女子竟然把这么大一个产业做得风生水起,着实令我惊叹。”“那是因为她没有丈夫,几乎把自己的一生都寄托在翠浓阁上。”纪景闻答道。

“我听说她是被丈夫抛弃的?”

“不是抛弃,是她放他走的。”纪景闻低下头摆弄着那支白玉梅花簪子,“她是我的大姨婆,她的一生都与一个男人密不可分,包括翠浓阁流传甚广的梅花簪,也与那个男人密不可分。”第二章 这次回来,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退婚

1931 年的12 月,杭州城的白梅花刚刚绽放。

杭州孙府的婆子、小厮们一大早就去集市开始采购,从大红的鞭炮到大红的灯笼,再到果蔬蜜饯,一应俱全。

全府上下,无不喜气洋洋,为的便是迎接今日归国的孙家小少爷。

孙家小少爷年方二十,十五岁时生了场大病,求遍国内名医皆束手无策,孙舅爷索性把他带去欧洲求医,病愈之后,孙千淳就跟着孙舅爷在欧洲游学。

晌午时分,孙家老爷太太们都正襟危坐在厅堂,直到大门的小厮面露喜色地通报:“来了,来了,小少爷和舅爷都回来了。”“爹、娘,儿子回来了!”人还没到,孙千淳响亮的声音倒是先入了门。

原本坐着的一群人,纷纷起身向门外走去,孙太太走得最急,带着哭腔念叨:“我儿可算是回来了。”孙千淳笑着朝众人问安之后,那高高的身形一晃,原来身后竟藏了个美娇娘。

美娇娘一头鬈发,脚上还蹬了双小高跟,鲜红的唇一

勾,便朝着孙太太吐出句开花儿似的洋文:“Auntie(伯母),午好!”“这是我留英的同学岑蔓,家住北平,这次回国顺道来杭州游玩。”孙千淳把美娇娘拉到身前,两人站在一起,特别登对。

孙太太被岑蔓露出大白胳膊的洋装给吓了一跳,她佯装镇定:“好,来者皆是客,咱们进屋去说。”午饭后,孙太太偷偷把孙千淳拉到里屋,她小声问:“淳儿,这个岑蔓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娘亲,这个……儿子就不便透露了。”孙千淳嬉皮笑脸地答道。“少来,什么不便透露。”孙太太拧了一下他的胳膊,“你别忘了,吴家那边还有位姑娘,人家可是等了你四年……”“儿子这次回来,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退婚!”孙千淳语气坚定,“我要与吴家小姐,退婚。”早春的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天边,孙太太莫名觉得这日光有些刺眼,她揉了揉太阳穴,当场就晕了过去。

第三章 我的夫君终于归来了呢

“小姐,我听说孙少爷带回来个留洋的姑娘,还为了她要退婚,孙太太都被气晕过去了……”阿秋一边擦着银簪子,一边同吴鹤衣绘声绘色地讲着她听来的故事。

吴鹤衣淡淡地问:“还有吗?”“没了。”阿秋摇头。

“没了就把这些花样子送去给刘师傅。”吴鹤衣仿佛一点也没把阿秋的话当回事。

阿秋前脚刚走,后脚一对青年­​男‍‌‎​‌女‎​­就来了翠浓阁的店里。

孙千淳挽着岑蔓的手臂往里走去,岑蔓高跟鞋的声音噔噔地在厅内响动,吴鹤衣走上前去迎客。孙千淳开口问她:“你们这儿有哪些好看的簪子。”吴鹤衣看着自己的工作服有些哭笑不得,他怕是把自己当成了店内的女工。她笑:“好看的簪子倒是有很多,但可能不太适合这位小姐。”岑蔓一头专门烫的鬈发,任谁看,都觉得她不像是会戴簪子的人。

“那就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手镯。”孙千淳勉强开口。

吴鹤衣看着岑蔓露着白胳膊的小洋装:“传统的玉镯子可能也不太适合她。”

孙千淳不耐烦了:“你们还做不做生意了?”“不想做生意的是先生您。”吴鹤衣看着他,“您来这儿到底想做什么呢?”“我是想来找个人,”孙千淳有些不自在地望了望四周,“找你们家小姐。”吴鹤衣饶有兴趣:“哦?找我们小姐所为何事?”“你一个女工,问这么多干什么,你替我把你们小姐叫出来便是。”孙千淳把头偏过去,不理会她。

阿秋从门外走进来:“小姐,刘师傅让我告诉……”“你叫她什么?”孙千淳瞬间呆若木鸡。

“小姐啊,我们翠浓阁的大小姐。”“你好,孙少爷,好久不见。”吴鹤衣对已经涨红了脸的孙千淳笑着伸出手,又朝他眨眨眼,“我这个握手礼没有做错吧。”“没,没有错。”孙千淳像只落败的公鸡,乖乖地伸出爪子。在碰上吴鹤衣手的瞬间,仿佛触电一样,他有片刻失神,真软啊,像蓬松的云朵。

“孙少爷?”

孙千淳回过神来,讪讪地收回手,脸涨得更红了。

“不知孙少爷今日找我所为何事呢?”

孙千淳又挽上岑蔓的手臂,抬起下巴:“我今日来找你就是想商量一下退婚的事。”吴鹤衣擦拭着手里的银器,看也不看他一眼,轻飘飘地甩出一句话:“不可能。”“你说什么?”“我说不可能退婚。”吴鹤衣抬眼看他,眼神俾睨,“当初的婚约是孙老爷带着媒人正正经经换帖、纳吉的,君子一言、千金一诺,孙少爷今日挽着佳人来我翠浓阁私言退婚之事,于情于理,都不是君子所为吧?”孙千淳被问得哑口无言。吴鹤衣走近他,小声说:“还是说,是孙家想反悔,嫌弃家父重病在床,所以让你这个少爷来同我这个孤女协商?”最是看重面子的孙小少爷,气得顺口接道:“胡说,我堂堂孙家怎会是谄上欺下的小门小户!”“很好,孙少爷不想退婚就好。”吴鹤衣弯起嘴角,目光狡黠。“中了你的圈套,你这小妮子!”孙千淳作势要揍她,拳头却在靠近她那双灵动的美目时顿住,不自觉地被那汪清潭吸引。

吴鹤衣扑哧笑出声来,嘀咕:“怎么在洋人那里学了好几年,还是这么草包。”她走向柜台,拿出一条珍珠项链,颗颗圆润饱满,她小心包好装进盒子里,递给岑蔓,“岑小姐,这个比簪子和镯子都适合你。初次见面,小小礼物,多谢您在国外对孙千淳的照顾。”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做派,宣示主权。

岑蔓一点也不推辞,笑眯眯地接下:“你可真是位有意思的大小姐,与我见过的旧闺秀完全不一样。”“多谢,您与我见过的新女子也不一样。”吴鹤衣也不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留下孙千淳在旁边目瞪口呆,看来这小妮子还真不好对付。

临走时,岑蔓悄声对孙千淳道:“我还蛮期待你婚后的生活。”“我才不期待!”孙大少冷哼一声,“我就不信我拿这小妮子没办法。”吴鹤衣看着俩人走出翠浓阁的背影,远处一片晴空万里,近处枝头雀儿在不停地叫。她笑,我的夫君终于归来了呢。

第四章 除非你求我

二十岁的好男儿该做什么?在热火热血的1932 年,不怕死的孙少爷给出了他的答案:当然是报效祖国、卫我河山!

孙千淳一回来就和岑蔓加入了杭州的大学生爱国联合会。他们和爱国联合会的学生们秘密计划着要干一票大的,要用行动敲醒这个沉睡的国家。

是日,一次声势浩大的游行在杭州城内拉开帷幕,一群群热血的大学生齐齐走上大街,蓝布黑裙的女学生们四处发传单,穿西裤的高个儿男学生们站在队伍的前端,嘴里念着激动人心的演讲稿……他们凝成一股蓝黑的河流,手里摇动的旗子成了纸船,漂漂浮浮向前流去。“小姐,你瞧,那些大学生可真精神。”阿秋站在翠浓阁的窗边,同吴鹤衣感叹道。

吴鹤衣看着热情高涨的学生们,皱着眉,不言不语。

游行队伍离翠浓阁越来越近,阿秋指着队伍,兴奋地说:“小姐,你快看,孙少爷也在里面呢。”吴鹤衣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看到孙千淳站在队伍的最前端,他穿着黑色中山装,高举手臂,义愤填膺地喊着口号。“小姐,”阿秋紧紧拉住吴鹤衣的袖子,“完了,警署来人了……”这次警署出动了一大批人马,专门来整治这些游行的学生,这些学生已经搞得好些工人都一齐罢工,把政府都惊动了。

那些长官一上来就先抓最前面的,原本蓝黑色的河流很快就被冲散成纷飞的鸽群,四散到各处。阿秋有些急了:“糟了,小姐,孙少爷好像被抓走了。”孙千淳被抓进去后,孙家那边只能干着急,钱也大把大把地往牢里送了,偏偏这次查得严,警署那边就是不放人,说到底,其实就是还差个“熟人”来牵线。但孙家世代都是老实做酿酒生意的,真正能压住警署的“老熟人”几乎不认识。

吴鹤衣知道孙家的难处,她一大早就把阿秋叫去店里:

“你去给章家小姐下个帖子,说我这里的簪子和手镯都有了新样子,我们明日就给她送过去。”

说完她转头就开始挑簪子、挑镯子。章玉芝是警署长的掌上明珠,她们也算是手帕交,只不过大了后就没什么往来了。

“鹤衣,你当真是为了那个小男人来找我的?”章玉芝低头摆弄着盒里的簪子。

“他是我未来的夫君,护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吴鹤衣从盒子里挑了一枚八宝簪‎‍​‌­插‎­​进‎‍‌章玉芝的发间,替她弄好,“玉芝,倘若你不帮我,我便真的找不到其他人了。”“我不干,除非你求我。”章玉芝故意这样说,她可是一直都把那年冬天父亲罚她跪了一整日的事情记在心里。

“当真要我求?”吴鹤衣问道。

章玉芝不依不饶,扬起下巴笑着看她。

吴鹤衣拾起裙角,缓缓屈膝,当即就跪在了章玉芝的面前,她低眉垂首,一字一句道:“恳请章小姐,救我未婚夫一命。鹤衣,感激不尽。”章玉芝连忙扶起吴鹤衣:“何必行这么大的礼,我俩的交情,哪有不救的道理。”她嘴上这样说,面上的得意却是掩也掩不住。

“小姐!你明知那章玉芝没安好心,她从小就爱欺负你……”一出章府,阿秋就捏着帕子,赶紧替她拂去裙角的灰尘。

吴鹤衣眼皮也不抬,淡然道:“只要能救千淳,尊严算什么,别说下跪,她章玉芝要什么我都给。”第五章 她替他生生挨下了那一棍

“那什么,谢谢你啊。”孙千淳朝吴鹤衣吞吞吐吐地开口。这日是孙老爷办五十岁大寿,请了一众好友,吴家人自然也在其中。

“孙少爷,洋人们说话也似这般小声吗?”吴鹤衣故意打趣道,“您说的话,鹤衣实在是听不太清楚呢。”“听不清楚就算了。”傲娇的孙小少爷“哼”了一声,欲转身离去,却被身后的孙老爷拿一杆烟枪抵住后背,还狠狠地戳了他两下:“你这个兔崽子,要不是人家吴小姐托人把你弄出来,你这次怕是只能在牢房里喝你老爹的寿酒!”孙千淳被戳得离吴鹤衣又近了些,几乎快抵到她面上。少女的香粉味扑上来,他红着脸说:“谁,谁要她救了!我,我,我是要去……”“少爷可是说惯了洋文,说中文就捋不直舌头了?”吴鹤衣用帕子掩面笑道。

看那秋波盈盈送过来,孙千淳心跳得更快了:“我是要去当兵卫国的,你就算不救我,我过两年出来了,还是要投身革命!”孙老爷听到他还在提“革命”两个字,拎起烟枪就往他身上挥去:“革命革命,你知不知道那是要把你的命都革了去的!你这崽子,送你去留洋是让你去学国外的酿酒技术回来继承酒厂的,你倒好,要把这条命都给我学没了……”孙千淳骨头硬、脾气犟,横着脖子道:“国家都要没了,还酿什么酒!就是这些酒,让国人只知日日饮酒作乐,看不到外面的炮火连天。”孙老爷气得直骂“逆子”,手上又使了两分劲。

“孙少爷这个话就不对了。”吴鹤衣不动声色地拉过他,把他从孙老爷的烟枪下救了出来,“酒也有它的好。战士在战场上累了还要靠它提神,谋士们想不出计策也要靠它找灵感。更不要说那可以治病疗伤的药酒,它救了多少士兵的命?即使是在我们和洋人们谈判的桌子上,摆的也不全是洋酒吧?”吴鹤衣替他抚平衣服上的褶子,温声细语道:“革命不止上战场一条路,你好好把酒厂经营好了,办好实业,为国家多捐些武器药材。所谓曲线救国,不就是这个理吗?”这番话把孙小少爷的毛给捋顺了,他心里也对面前这小妮子刮目相看。但这么多人瞅着,若是认了错,颜面何存?孙少爷硬着头皮道:“我就是要去当兵卫国!”孙老爷气得两眼通红,直接操起案台上供着的木棍:

“逆子,今天我就要拿老祖宗的家法来教训教训你!”众人欲劝,孙老爷那一棍已是狠狠地落了下去。

孙千淳竟不觉得身上疼,他睁开眼,吴鹤衣已经痛得坐到了地上。她替他生生挨下了那一棍。

吓得众人连忙唤郎中。

一时间,屋里人影憧憧,已经没人理会他这个浑少爷。

看着一直都爱揶揄自己的吴鹤衣,忽然变得奄奄一息,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捏住一样,有些酸痛。

一直观战的岑蔓猛地推他一下:“愣着干吗,还不快帮忙把你媳妇抬去找郎中。”“好、好、好。”他马上回过神来,拉开众人,把吴鹤衣横抱起往外走去。真软,真香啊。他看着双眉紧皱的怀中人,嘀咕:“不捉弄我的时候,还真像只小猫。”岑蔓倚着门,看着孙千淳小心翼翼抱着吴鹤衣离去的背影,笑着摇头:“这家伙,居然这么快就接受‘你媳妇’这三个字了。”第六章 谁要和她成亲啊

大夫说她没什么大碍,敷个把月的药就好了。孙千淳倒是反常,不用孙老爷拿烟枪赶,天天都拎着药材往吴家送。

晚上吃饭时,孙太太直跟孙老爷笑:“你看看,我说这年轻人的感情是最好培养的吧。”

一旁的岑蔓明白孙太太的意思, 她理了理头发:“Auntie,这段时间多谢您的照顾了。我也得回北平了。”总算这“妖精”要走了,孙太太心里乐开了花,仍故作挽留:“怎的走得这么急?多留几日吧。”“既然Auntie 如此挽留,那我就再多住半月吧。”岑蔓心满意足地看着孙太太瞬间面如土色。她复又展颜道:“我打趣呢,下周就启程啦。”夜里孙千淳和岑蔓在庭院里喝酒。她同孙千淳碰了个杯:“喝了那么多洋酒白酒,我觉着,还是你家的酒最好喝。”“等你喝上十几年,都是这个味儿,看你还觉不觉得好喝。”孙千淳笑道。“你呀,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岑蔓有些微醺,“身在酒窖里的人往往不觉酒香,某些被人爱着的人呢,往往也察觉不到爱。”“你什么意思?”“我说,你这个二愣子,察觉不到吴鹤衣有多爱你。”孙千淳眼神飘到别处:“我和她才见过几面,能有多爱?”“你们不是定的娃娃亲吗,难道从前没来往?”岑蔓追问。“谁知道呢。”孙千淳低下头,“以前的事,早就不记得了。”岑蔓不再问,又冲他笑:“这次陪你演戏,扮你女友,我可还扮得像?”“我娘都被气晕了,你说像不像?”孙千淳啜了口酒。

“那希望你们成亲后,吴小姐别太记我这个‘女友’的仇。”

孙千淳脸瞬间涨红:“谁要和她成亲啊。”岑蔓笑了下,起身作别。在关门的时候,她忽然冲他笑:“忘了告诉你,还有句话,某些爱着他人的人,往往也不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他人了。”那晚的月亮圆极了,孙千淳被岑蔓那句话说得心头一震。他回到房间,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他闭上眼,脑子里全部都是吴鹤衣笑意吟吟的模样,还有她石榴红的双唇,一开口总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难不成,他真喜欢上那个小妮子了?第七章 我在你心里

是什么样的人

孙千淳还是会日日拎些药材去看吴鹤衣。但每每对上吴鹤衣的视线时,他的脸总是会红到耳根子去。连阿秋也私下同吴鹤衣说:“总觉得孙少爷这些日子怪怪的。”一月中旬的时候,吴鹤衣的伤总算是好些了。孙千淳说城里的白梅花已经全开了,他们便约着一起去赏梅。

吴鹤衣和孙千淳并肩走着。一路上,孙千淳给她讲他在英国游学的事,她就给他讲那些金啊、玉啊的雕刻打磨。

那日未曾下雪,天气还有些晴朗。他们走在路上,脚下还有踩碎落叶的声响。一种和谐宁静的感觉油然而生,他问:

“吴鹤衣,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人?”“嗯,善良的人吧。”

“善良?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评价过我。”他忽地笑开,“奇怪,明明才和你没熟多久,却好像和你认识很久一样。”她笑道:“《史记》里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大抵就是这意思吧。”“你还读《史记》?”孙千淳有些惊讶。

“我吴家虽是商贾出身,子孙却是个个都念过私塾的。虽比不上你们这些留洋的大学生,但诸如《史记》《论语》之类的书,我也还是倒背如流的。”阳光落在吴鹤衣脸上,粉粉的像个瓷娃娃。

孙千淳一时有些看呆了。吴鹤衣替他摘下肩膀上的一枚落叶,轻笑:“呆子。”

孙千淳的脸又红了,他扯开话题:“那你后来为什么不像章家小姐她们一样去念女中呢?”“我是长房长女。父亲一病倒,身后那么多旁支族人都盯着翠浓阁,虎视眈眈,我要是去念书了,翠浓阁就没人守了。”吴鹤衣声音渐低了,“你十五岁踏上留洋的游轮时,我开始握着算盘,管钱记账。你在国外结识第一个洋老师时,我已做成第一笔买卖……千淳,不要看不起旧式的闺阁小姐,在这世上,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孙千淳的心像被什么击中,变得柔软。他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吴鹤衣,不揶揄他、不捉弄他,但这样的吴鹤衣,却让他很心疼,没来由地心疼。这样想着,他忍不住轻轻抱住她:“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吴鹤衣想说些什么,远处的人群却往这边涌动。警报声响起,所有人像疯了一样往回奔走。这是1932 年的1月28 日,敌军进攻上海,杭州的笕桥机场被轰炸。

街上的人四处奔走,孙千淳把吴鹤衣拥在怀里。远处的梅花香气飘来,仿佛春天就要来临。可他的心却沉静如冬,只有一种家国飘摇的悲戚之感。

第八章 只要这大傻子开心就好

孙千淳所在的爱国联合会很快就组织了一场募捐活动。街上有学生在演讲,也有学生捧着个大箱子在募捐。

但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钱,并没有太多人响应,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

寒风刮过,孙千淳捧着箱子的手已经被冻得通红,看得吴鹤衣心疼不已。偏偏旁边还有起哄的人:“不去要那些商户的钱,跑来找我们这些普通人伸手要……”“谁说商户不募捐?我翠浓阁先捐五百大洋。”吴鹤衣站了出来,全场哗然,“早在去年,杭州城的各大商户都已经响应了政府的号召,捐过一次了。但如今正是国家的危急存亡之际,战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我们身处后方,虽无法与他们共生死,但绝不会袖手旁观。没有国,何来家!翠浓阁,愿倾全力支持前线!”吴鹤衣的话散在寒风里,全场寂静。

许久之后,才有人小声地议论:“人家翠浓阁的千金小姐都捐了这么多,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吧。”“是这个道理……”议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攒动的人群渐渐往募捐的箱子移去……

孙千淳那边收钱收得手软,忙不过来,只远远地冲吴鹤衣喊了声:“谢谢你!”

吴鹤衣弯起嘴角,只要这大傻子开心就好。

等第二日孙千淳再去探望吴鹤衣时,吴家已经熙熙攘攘挤了一群人,吴鹤衣坐在大厅的椅子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门外的阿秋低声同他说:“都是吴氏族里的人。昨日城里有些商户本不情愿募捐,偏偏大小姐带头捐了许多,得罪了他们,那些商户就合起来闹到了族长那里去……”“鹤丫头,我知你向来都是稳妥的,但你近来做的事……”有人站了出来,“且不说你把城里的同行得罪了大半,就你大手一挥,便送出了五百个大洋,我怕你过两日再一挥,把这翠浓阁也给一并送走了……”“二伯,您什么意思?”那二伯踌躇了一下:“你看你父亲的病也没个好转的迹象,你们这一房只有你一个女娃,那孙家少爷若是同你结亲还好,尚还有个助力,但我听说他同一个女学生走得近……鹤丫头,你不如考虑一下,把翠浓阁交出来,我们这些长辈来替你守着。”“二伯,翠浓阁如何,是我们长房自家的事。翠浓阁是从前我外祖陪嫁给我娘的,她去得早才由我父亲管理,如今父亲病重在床,你们便吵着把翠浓阁收到族里去,实在没这个理吧……”“胡闹!你一个小姑娘,哪里守得住!”“她守不住,我总守得住吧!”孙千淳大步迈了进来,环视四周,“我孙家从来没有对外说过要悔婚,吴小姐冰雪聪明,能够娶到她,是孙某人的福气。至于翠浓阁,孙家一定会全力支持,共同进退。”语毕,全场沉默,族里的人再无话可说。

吴老爷的身体越来越差,孙老爷生怕一旦他驾鹤西去,吴鹤衣就得再守孝三年,第二日赶紧带人去吴家商量婚事。

孙家那边也开始为婚事做准备了。孙太太成日在家念叨,幸好吴家本来就是开金店的,首饰不用现做,但绣品什么的都有些来不及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门婚事稳妥极了,连吴鹤衣也是这样认为的。吴老爷登门请期那晚,她偷偷对着窗外的月亮拜了三下:

愿与千淳,岁岁常相见。

第九章 吴鹤衣都会嫁

“可我查吴鹤衣的资料,他们并没有成亲,孙千淳爱的还是岑蔓,他们一起远走北平了。”我问纪景闻。

“不,孙千淳爱的始终都是吴鹤衣。岑蔓只是他的好友,最初他们也不过是想装作情侣去向吴家退婚而已,他也没料到自己会渐渐爱上吴鹤衣。”纪景闻看着盒子里的梅花簪若有所思。

我继续追问:“ 那他为什么还要和岑蔓一起去北平?”

“你不理解男人的志向。”纪景闻看着我,叹了口气,“孙千淳只是吴鹤衣眼里的傻子、呆子,但他也是留过学的新青年,那是山河破碎的1932 年,不是安宁和谐的2018 年。

爱国联合会里有人把孙千淳和岑蔓推荐到了北平的革命高层去……他在国与家之间,选择了前者;在天下和她之间,他负了后者。”我一时无言,身在和平年代的我,自然无法亲身体会到,在那个热血的年代,爱情是多么渺小。

“孙千淳心里是有她的。他怕她一个人守不了翠浓阁,所以答应了这门婚事,逃婚的是他,吴鹤衣是孙家未过门的儿媳,他的父母于情于理都会帮助吴鹤衣守好翠浓阁。

他为国远走他乡,在最后的时刻,想的依旧是佑她半生无虞。”

但我又忍不住问:“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吴鹤衣会如此爱孙千淳?按理来说,即使有媒妁之言,也不至于才见过几面,吴鹤衣就为了他放下颜面去求章小姐救他。”“谁说他们只见过几面?他们老早就见过了。”纪景闻摇头,“孙千淳和吴鹤衣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孙千淳十四岁那年的冬天,章家小姐章玉芝行及笄礼,请了一群人去章家。章家花园的石林里有株开得正好的白梅,章玉芝就非要吴鹤衣爬上巨石去折下来给她做生辰礼。可吴鹤衣实在是爬不上去,又怕因此得罪了警署长……

“最后是孙千淳爬了上去,但积雪太滑,他从上面摔了下来,落进了冰湖里,发高烧,昏迷了三天。吴老爷承诺,把自家女儿许配给孙家,不管孙千淳醒来后是烧成傻子,还是摔成呆子了,吴鹤衣都会嫁。

“孙千淳没有烧成傻子,但他脑子磕到了石头上,好些事情都记不得了,刚醒来时,连爹娘都不大认得,至于吴鹤衣,也被忘得一干二净。孙家舅爷带他去国外治病,治的就是这个病。”我又问纪景闻:“孙千淳最后想起来了吗?”“不知道。”第十章 小妮子,你不用再等了

1932 年的2 月,吴鹤衣坐在吴家的院子里,她的面前放着绣娘刚送过来的牡丹枕巾,还有绣了鸳鸯的被子,尤其是那对鸳鸯的眼睛,绣得活灵活现。

她同它们对视着,眼泪却湿了一脸,手里捏着的信纸落在地上。

“鹤衣,我要去北平了,是同岑蔓一起去的。你不要误会,我从不曾喜欢她……鹤衣,其实刚回来时,我娘就告诉我,吴家有位姑娘,等了我好些年,可我却始终想不起来你的模样。娘亲说,我们幼时很要好,我其实是信的,因为在翠浓阁一见到你,我就觉得有种很异样的感觉,到了后来,接触越深,我越觉得似曾相识……鹤衣,我说我喜欢你,你信吗?我好想娶你,想和你在余生一起去找回那段被我遗忘的幼时光阴。

“可是,我们的国家正在被吞噬。有千千万万对有情人被分离,千千万万个家庭支离破碎。鹤衣,我是留过洋的,我知道我有很多可以贡献的价值。我想去帮他们、帮我们的国家。我走后,我的父母定会因愧疚而弥补你,你无须再为翠浓阁提心吊胆,他们会帮你,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甚至去念女中、念大学都可以。“鹤衣,已许国,难许卿。唯愿你平安、喜乐。”后来的几十年里,孙家父母果然视她如己出。但她仍然没有去念书,从前是怕她走了翠浓阁就没人守;如今是怕她走了,万一他回来看不见她,该多失落。

可他始终没有回来。

她从青丝满头,等到华发渐生。这中间有人给她说过亲,她都说自己已有未婚夫,就差拜堂行礼了。也有人给她递过消息,说当初去北平的那几个学生,早都没了。她还是不信,仍固执地等着。她年年都去梅林看梅花,年年都折一束插在瓶中,她要他回来后,一推开门,就能闻到白梅花的香气。2001 年的冬天,杭州城的白梅开了一地,等了大半个世纪的吴鹤衣,终于在插好最后一束白梅花后倒下,闭眼前,她看到二十岁的孙千淳来到她的床前,握着她的手说:

“小妮子,你不用再等了。”

她闭眼,有泪滑落,宛若一株凋零的白梅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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