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顾:魏家私人飞机出事,魏延不幸遇难,魏光阴重回滨城。程改改和编辑顾圆圆受邀参加出版社主编的聚会,却不想席间发生意外,顾圆圆为维护程改改,不惜得罪出版社……
说掀桌,并非夸张的手法,而是真实的写意。她起身时太激动,碰倒了盛放红酒的高脚杯,杯子斜倾,又碰倒了我的。只听清脆的几声响,杯子里的红色溅出,洒在白色桌布上,惹得广播台的策划和主持人争相避开。
场面彻底收不了场,主编的虚伪面皮撕破,放酒杯的手一重,语气微怒:“顾圆圆,你来公司好歹也半年时间了,做事还这么毛手毛脚,真不知道当初实习期是怎么过的,回去我得问问人事部。”
见自己的事情迁怒了他人,搞不好还会砸了顾圆圆的饭碗,我豪气干云地拿过酒杯就要往嘴里灌,被顾圆圆凭空夺下。
她的姿态比我还要虎虎生风,生起气来两条短平的眉毛看上去异常可爱:“酒精过敏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前我爸喝得中毒,进过一次医院,差点出不来。她是我亲手带来的人,我就要亲眼看着她毫发无损地离开。”
我的神啊,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有主见吗?都这么懂事吗?都这么义薄云天吗?社会主义好啊好!国家人民地位高!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坚决……
这时顾圆圆若知道我在心里唱歌,估计会亲自灌翻我。我只好任她夺了酒杯,坚定地与她并肩而战。
“何主编,我一个初出茅庐写小字的,哪值得您三番两次高抬贵手?不如我以茶代酒……”
那人真真切切地一声冷哼,眼底的鄙视不加遮掩地溢出:“别假清高了。比我更贵的手,程小姐恐怕已数不清攀过多少次?不然你以为,凭你在小小一个网站里发点多愁善感的文字,我们出版社能看上?既然都是出来混江湖的,要求你遵守江湖规矩也不过分吧?”
他话中有话,意思是当初人家找上我,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叶慎寻?不可能,他当时恨极了我。魏光阴?也不会,他根本不在国内。又到了我最烦的猜谜环节了,脑容量不够怎么破!
但话还是要反驳的:“哦?原来何主编的江湖规矩是为难新人啊?或者因为您年轻气盛时没遇见过这么贵的手,浑浑噩噩二十年也登不了天,所以羡慕嫉妒?”
“干得漂亮!”
犹记得谁在我耳边小声说,再回神,人已经出了包间,与我同时离开的还有顾圆圆。
她一点儿也没有即将被开除的惶恐,反而比先前毫无拘束地抓住我的手,和她击掌:“Jesus!知道我想问候他全家有多久了吗?!但凡看见谁揣着点才气又有机会就心理不平衡,好像世界欠他一个诺贝尔奖似的!”
“你就不怕被开除……”
我的忐忑与她的爽朗形成鲜明的对比:“你就不怕后续图书发行受到影响?”
“怕什么!大不了换一家出版社!”
“怕什么!大不了换一份工作!”
是错觉吧?这个女孩,好似故人来。
面对故人,我又怎能说谎?!索性坦白承认:“其实我考虑过的,想着反正书都已经上市了,也已抵达读者手里,他本事再大,难道还能挨个儿回收?!所以我才不怕得罪他!”
顾圆圆怔怔地瞧着我,仿佛从一个陷阱掉进另一个陷阱。最后她低眉敛目,从拉着我的手,到叹息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其实我也考虑过的,心里想着反正公司是我爸的,他本事再大,难道还能开了小姐不成?唉,都怪我平时太低调,无人问津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编辑。”
闪电,求劈。
五月初,Q大百年校庆,策划了隆重的庆祝活动,很多重要人物受邀前来。
盛杉休学一年多,如今重回学校,瞧着周遭无数嫩嫩青青的脸蛋儿,不禁悲从中来:“想当初,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大好的光阴却这么给浪费了。”
浪费?她这一浪,浪出了周印的真心。我倒也想浪一回,看谁会千里迢迢为我奔赴。谁来我就嫁给谁。
刘大壮凑热闹,听说我要以身相许,“噌噌”挤过来说:“婚姻大事怎能如此儿戏?万一人家只是路过呢?不生生把别人给耽误了吗?”敢情他担心的不是我,是别人。
好小子,最近没操练,他皮又开始痒。
盛杉是学生会的人,被安排监管舞台道具,有的忙,没空管我们俩,一阵风似的消失了。我力不如前,气喘吁吁地喊暂停,他神气活现地叼着一支烟,冲着路过的一个新生妹子吹口哨,演足了纨绔子弟的模样。
我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问他:“好淑女呢?”从来寸步不离的,今天这么好玩的事,居然没见她的影子。
刘大壮微微一滞:“我已经和她讲清楚了,对她没那个意思。”
据说愚人节时,好淑女给刘大壮发来一条短信,抑扬顿挫地告白,说我不喜欢你。既然是愚人,那就要反过来理解啦。可这货,给人家认认真真回了三个字,可我喜欢你。
这年头,拒绝人都要这么烧脑了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不过我还挺喜欢好淑女这个姑娘的,虽然长得没程穗晚仙气,可心眼儿实在,忍不住帮她说了几句:“我听说她在那边挺好的,估计不会再回来了。好淑女也不差啊,心知你喜欢别人,还说服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儿修来的福气啊?”
男孩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说:“其实还有更狠的你没讲吧?你想说,即便她回来,也无心于我。”我突然发现,刘维其实不傻。
气氛正经了一秒,他突然挤眉弄眼地将脸凑到我眼前:“不过谁都有资格劝我,就你没有,青梅。因为你和我,都是撞了南墙还要跨过去的主儿。”
我“嘁”了一声:“她不就给你送了瓶宝宝霜吗?至于你惦记十多年?我要是好淑女,就划烂你的脸,再带你去整容,恐怕你得记我一辈子。”
我们俩差点又吵起来,盛杉风风火火地出现,要我帮忙去小卖部买团彩带,说是搭舞台的彩带不够用。
一般这种大型活动,总有学生削尖了脑袋从外边进各种各样的货在学校贩卖。盛杉忙得忘了给我钱,我身上现金不多,逛了好大一圈才找到比较便宜的一家,却还是差了些。
老板应该是大三或大四的学生,我砍了好久的价,他依旧硬气地梗着脖子,气得我转身就走。没想这一转身,竟瞄见了冤家叶慎寻。
他的目光刚扫过来,我顿时觉得脚下一重,回头便见大腿被方才卖彩带的学生抱住,大喊:“别走!从了你就是!”
接着,他打量我的目光更为复杂了。
Q大校庆,邀请了许多杰出校友。听盛杉说,周印和叶慎寻也在其中。
“师兄!”我尴尬地将腿从男生胳膊里撤出来,冲他挥了挥手。
离开慎周后,他就不再是我老板。看情况,他也没闲心和我做朋友。我不知该怎样称呼他比较好,干脆随了盛杉的口,叫他师兄。
他抄着手,没应,我眼睛滴溜一圈,又转到他身旁的女孩脸上。有点面熟,却不是解冉,好半天才想起,是和魏光阴齐齐出现在报纸上的那位,据说身份背景迄今成谜。
见到我,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孩转身就走了。叶慎寻不咸不淡地靠近时,我费解的目光还停留在她的背脊上:“你们俩什么时候……”她可是魏光阴的人啊。
见他不打算回应,我以为自己猜对了,嫌弃道:“啧啧,真恶劣。抢不了魏氏的业务,干脆抢人家少主的女人,这样好LOW的,师兄。”
叶慎寻咬咬牙:“比这更LOW的事情我还做过呢,例如认识你。”说完,他转身就走。
我们俩一前一后,途中经过几束开得千娇百媚的海棠,突然一阵风吹来,半朵落在男子的肩头。他想伸手拂掉,我先一步跳上去摘了,说这么美的花,碾碎了多可惜。
其实我本不是什么惜花人,只因那是一朵海棠,所以我才另眼相待。因为魏光阴曾告诉我,海棠的花语是跟随别人的引导走。他说我断文识字的本领很强,如果自己肯学,没什么能将我难倒。
见我捏着花发呆,叶慎寻的眉心蹙了蹙:“你瞧得那样认真,该不会是有谁送过海棠吧。”他话中有话,我浑然不觉,忽听一声恍然大悟,“看来是了。”
“海棠的花语是痛苦的爱。那人送你的时候,估计特别希望你快点消失吧?”
痛苦的爱?
不是跟着别人的引导走吗?
我感觉太阳穴附近的神经突突地跳,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但想起那晚何伯的话,不该起的反应又被生生压了下去。
盛杉适时地打来电话,问我在干吗,买个彩带都那么啰唆:“宾客已经陆续到了,入场时要站在门口发胸花,我们人手不够,你赶紧回来。”
到了现场,发现人手确实不够,连刘维都被拉来当帮手。见到我和叶慎寻一起出现,刘大壮颤颤巍巍:“该不会,叶总也来帮我们发花……”
发花?他这种人,只会发话!
果然,他发话了:“你们这样要发到什么时候?万一中途有领导进来,也容易遗漏。”于是他提议盛杉将襟花扎成一簇,写上“入厅自取”。
可我是个手工渣,什么玩意儿到了我手里,大多是七零八落的下场,更何况是扎花。
叶慎寻见我手拙,竟屈尊下身,手把手地教我技巧,忘了前一刻他才说过做过最LOW的事是认识我。
周边有五彩的气球,在他的视线里滚啊滚,连带印得眼波都五颜六色了,霎是好看。我正无下限地花痴,突然人潮攒动,好像是第一波嘉宾提前入场了。
眼角的余光瞥见几个学生会的妹子,扯了裙子跑去迎接。我抬眼便看见了齐悦英。她单薄的背一闪,露出魏光阴的侧脸。
何伯也在,隔得不远不近,冲我微微颔首。于是我也起身,想打个招呼。没料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轰隆又清脆地响声。
我回头,发现原来是气球爆了,挤压出的空气横扫千军,刚才还散在地上的红色襟花顷刻化为飞花,在半空中洋洋洒洒,好似婚礼现场。叶慎寻一袭西装笔挺,从纷飞的乱花里站起来,俊雅得周边的女学生五迷三道的。
再细瞧,气球爆炸后的尸体就残留在男子的手心,他却不动声色地吩咐刘维:“怎么回事?找个质量好的来。”
晃神间,我怎么觉得他捏碎在手里的是我的脑袋?
何伯在场外候着,他坐第一排斜方,左手边是齐悦英,右手边正是他的绯闻女友。能带入这样的场合,估计不能冠“绯闻”二字了,应该叫正牌。
盛杉从背后拉我一把,将我弄到工作人员的位置,和刘大壮一起,顺便小声告诫我们不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刘大壮好奇万分地与我盯着同一个方位,发问:“那女的究竟什么来头?”
我耳朵一尖,看盛杉秀气地皱着眉回:“我也不清楚。不过从周印那儿听说,魏氏和叶氏都打算进军环保,似乎是某国际环保巨头的女儿。常年在国外,所以国内媒体也不甚了解。能入得了齐悦英的眼,身份那是必须不能低的。”
“可刚刚买东西的时候,我看见她和叶慎寻站在一起,该不会是在密谋什么不可告人的……”
“神经病。”盛杉推了我的脑袋一把,“认真算来,人家才是叶慎寻的师妹好吗?两人都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的。”
啊,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在美国,她和魏光阴兴许就已经认识了?那会有这一段,也就并不稀奇了。
失落间,我没注意一旁的刘大壮正兴致勃勃地给谁发消息。
如果我分一点注意力过去,兴许他会捶胸顿足地向我吐槽:“这浑蛋居然盗用了穗晚的QQ来骗我的钱!”
聊天记录显示第一条,程穗晚的QQ头像说:在吗?我的手机卡停用了,需要缴纳启动费。选择网上付款,手机验证码却收不了,只能靠机场Wi-Fi上网。你能不能点击链接帮我付?我见面还给你。
故人的头像亮起,刘大壮先是紧张到无法呼吸,旋即反应过来这是诈骗手段,长枪短炮就要朝骗子开火。可他打下的每个伤人的字眼,因为看见头像是她,就都发不下去了,最后逐一删除,一点一点敲下另外的字。
–我知道你是骗子,没关系,大爷有钱。如果你愿意用她的口气和我聊十分钟,我就帮你付十个这样的链接。
事后,我好后悔,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发呆呢?!如果不发呆,我就能及时告诉刘大壮,我也可以变身穗晚和你聊天!还能打个折!一分钟一百块!如此轻松赚得巨款的发财之道,竟叫我生生错过了。
当然,骗子的反应比我快,他是不会放过刘大壮这个傻二代的,当即答应,于是两人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刘大壮:你好吗?康复了吗?
程穗晚:别担心,都恢复了。
刘大壮:呵呵。虽然全世界都看得出来我喜欢你,可我一直不敢亲口告诉你。你发生意外躺在医院里,我也只敢隔着玻璃远远地看你几眼。穗晚,我很想你。
程穗晚:……
刘大壮嘴角自嘲的笑容扬起:看吧,就算你不是你,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心。
程穗晚:你到底什么时候帮我付链接?
刘大壮:你有点职业道德好不好?没看见我正在倾吐心声吗?就你这没耐心也没水准的样儿也能骗到钱?!
程穗晚:我只是想说,你早点帮我付款,我就能给你打个电话,当面把钱还给你。
刘大壮怎么会被这样的小伎俩欺骗呢?他立马发挥脑洞:你说你在机场,机场有派出所,可以打免费电话你不知道?!需不需要我送你过去?
那头的骗子也萌萌哒,做幡然醒悟状:哦?我怎么没想到呢。接着,头像就黑了。
五分钟后,比刘大壮还壮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不接电话啊因为我有病!我有什么病啊我有神经病!
西单买西装花八千八!坐公交买票花八百八!厕所买包纸花八十八!钱乃身外物何必舍不得花!五千万买火车算个啥……
全场视线“唰”地投过来,然后凝固,吓得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以光速跑出礼堂接听,出口便是:“你大爷的!还真敢打过来!!”
那头却断断续续说:“我不是你大爷啊刘维。”
“我是穗晚。
“我回来了。”
头顶将好的日光,突然被镰刀割成一块一块的,往骨架厚实的男孩身上砸。
礼堂里,一切秩序已恢复如常。
程改改坐在最后一排,还沉浸在“五千万买辆火车算个啥”的意境里。
对叶慎寻他们那样的人来讲,当然不算什么。对环保巨子的女儿来说,也不是个事儿。武侠小说里讲究棋逢对手,否则高手连打都懒得和你打。偏偏她和魏光阴,从来就不在同一个等级。她助不了他的前程,也制不住对魏氏虎视眈眈的叶豺狼。
你看,你看,豺狼望过来了……
舞台中央,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们正挥洒青春,叶慎寻往旁边挑了挑下巴,程改改才注意到盛杉正隔空呼唤她。
估计是呼唤的时间有些长了,盛小姐的眼光欲将她杀之,最后没动手,因她实在是缺人手。
从前吧,程改改认为,作为一枚合格的富家千金,端茶倒水的活儿必须没有做过,可盛杉又刷新了她对豪门认知的新高度。
像这样的百年庆祝会,上万的学生里,有资格能进内场打下手的也就这么几个。想到这儿,程改改稍感安慰,起码她还可以打杂倒水不是吗?!
当日现场的贡茶珍贵,叶尖青细,叫不出名字,来自西湖边某私人茶庄。每年产量微末,却在这一天内全献给了在场的人士。盛杉叫程改改,是要她帮忙分配新茶杯,再泡一轮。
壶里的热水没了,我便去幕后换,再出来时,又不可避免地和魏光阴打了交道。
他第一排偏左的位置,解家人也在。解冉应该是想起了叶慎寻之前在礼堂教我扎花,眼神似沾了辣油,只等着蒜泥下锅,将我生煎炸煮。待我看似毕恭毕敬地泡完茶往前走,她脚踝一勾,我一个重心不稳,整个水壶就朝着仅两座之隔的魏光阴的方向倾斜飞去。
人在危急时刻的确会有临场反应,洋相出尽的前一秒,我原本有机会稳住重心的,却将仅剩的力量都用去抱住水壶,只希望它的盖子别跳开,烫伤了那墨玉般的人。
壶盖最终被我控住,可刚出炉的开水还是从壶口跳出一摊,溅到了对面那只微微握起的手的手背上。
只见青色背影一缩,那环保业富家小姐已将魏光阴的手拖到身前,看着上好的碧玉被磕出的痕迹,再蹙眉看着我:“小心点不行吗?”
她压低声音,却没说什么刻薄的话,强撑礼貌,获得齐悦英的眼神激赏后,又侧头问身边的人:“你没事儿吧?”
我朝魏光阴投去愧疚的眼神,看他向来平静无波的眸子闪了闪:“哦,没事。就像被鞭炮炸一下,估计过几个月就会好。”
“被鞭炮炸一下?!”那女孩低呼。
他的话着实令我慌了几秒,再细瞧,对面人的眼神哪是平静无波,分明是戏谑,似乎在说:你终于肯看过来了?
魏光阴吓唬我。
他竟然吓唬我。
好开心呀。
什么都别说,是的,我知道自己看起来像个白痴,比刘大壮好不到哪里去。我甚至想立马拉过他的手说“毁容了?没关系,我用下半辈子抵”。但如果搞砸了现场,盛杉估计不会给我活下半辈子的机会,只好扔下一声局促的“抱歉”,彻底逃之夭夭。
学生表演结束,还有系列活动,晚饭就在校内解决。暮色四合,人潮大军开始往外拥,我举目寻找刘大壮的身影,却扫到了周印和叶慎寻。
我凑过去时,恰好听见周印在征询叶慎寻的意见,似乎已经和魏氏擂鼓宣战了。
“听说魏氏旗下的新政就是魏光阴提出的,董事会对他初来乍到的表现似乎比较满意,弥补了上次在墓地造成的不良印象。这次他们的‘Go’项目吸睛指数爆表,不止我们,连老牌乐扣商场也被抢走了客户流动源,达到百分之五十。”
“Go项目?!”我“噌”地跳过去,“就是超市那个周一九折、周二八折、周三七折、周四六折……的打折热潮吗?!”
吓得叶慎寻的身体斜了斜,厌弃地瞧着我。
当初见魏氏旗下的超市比过年还人满为患,我就向好淑女感慨过“GO”项目策划者的智商。
好淑女说:“无法理解。毕竟是个人都会抢在最后一天买一折的产品啊,人是多了,可老板难道不会血本无归?”
我难得有了优越感:“价格的确是最后一天便宜,但你要的东西真的能在最后一天抢到吗?看这盛况,比彻夜排队抢苹果新款手机还有过之,所以吸取经验后的老百姓就会开始在打折初期便将需要的东西抢购完毕。那和普通商场打九折或八折有何区别?而且这样令人吃惊的销售策略一爆出,你不觉得就连舆论的宣传费用都省了?”那小姿态,就跟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是自己一般。
好淑女双手捂嘴,崇拜地对着我冒星星眼,似乎在说:天啦噜程程姐,我竟然能成为你的朋友……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策划竟出自魏光阴之手,顿时令我想双手捂嘴,崇拜地对着他冒星星眼,说一句“天啦噜,我竟然能成为你的高中同学”……
完了完了,听说喜欢一个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对他除了喜欢,还有崇拜。
见我提到魏光阴一脸花痴,叶慎寻脸色灰败,都懒得搭理我,迈开长腿就走。我问身后的周印:“他看起来好像很不爽?”男子嘴角扬了扬:“大概是忧郁晚饭要吃食堂吧。”
到了食堂还不见刘大壮,给他打电话也提示无人接听。难道是因为铃声太丢脸不好意思回来了?他平常不是这么要脸的人啊。
盛杉为我多留了一份糖醋里脊,见我哼哧哼哧的,说我吃相太难看,明目张胆地端着碗要跑去周印那桌。临走前,她说晚上有焰火表演,问我要不要留下来观看。
我说:“焰火有什么好看的,火箭发射我更有兴趣。”
她点点头:“老一个人看,的确没什么意思。”说完,罔顾我喷火的眼神,她扭腰摆臀就走了。
晚饭过后,我步行出校门,一路踢着小石子诅咒盛杉。经过篮球场时,我被一道身影留住。
那人脱了外套,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衣与黑色长裤,袖子半挽着。路灯的光飞溅在他白皙的侧脸和清俊的眉眼上,因为日子特殊,篮球场没人,只有他一个在运球,好像儿时把玩玻璃弹珠般从容,每个复杂的动作都信手拈来。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夏天,滨中举行篮球比赛,我对刘大壮抱怨:“你们怎么不拉魏光阴入队?好好一个看他光膀子的机会就这么错失了。”
刘大壮说自己去邀请过,只是魏光阴以课业为由拒绝了。
“想想也是,平常举手投足都跟一幅画似的人,突然来和我们打篮球,又淋矿泉水又撞胸膛的,再露出肌肉做几个引体向上,这画风……”
简直辣眼睛。
但谁说打篮球一定要淋矿泉水、撞胸膛、做引体向上的?!
此刻,我悄悄扒着网与回忆反驳,手指间穿过一阵又一阵属于夜晚的轻风,舒展得整颗心都要化了。
因为打量的目光过于赤裸,魏光阴终于侧头。看见是我,他并不惊讶,保持着投篮的姿势,定定地说:“进来。”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控制住花痴的表情,捧着混混沌沌的脑袋就这么进去了。
篮球场有长椅,离得他不远不近,我坐下,看他投进一个三分球,落地的篮球像是有意识般地跳到我的面前。
“打篮球还行,但看我光膀子的愿望估计难以实现了。”魏光阴跟着蹦跶的球一起靠近我,语气不疾不徐,却明显带着揶揄。
我的脸颊腾地起了火,放在膝头的手指尴尬地紧了紧:“你当时……听到了?”
呵呵,你站在班级门口说的,被人听到很意外吗?
一时间,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拉扯,互相赏着耳光。
一个说:看你当年傻的;另一个说:看你现在怂的。
最后,现在的我压制了当年的我,说:你错了,在他面前,我明明一直都又傻又怂的。
为了改变又傻又怂的现状,我打算鼓起勇气质问:“光个膀子怎么了?别人都可以为什么你不行?”可出口的话却是:“我明白,年纪大了,动不动就衣不蔽体的,多有伤风化啊。”
魏光阴撇了撇嘴,似乎特别喜欢我口不对心的样子:“那倒不是,是怕你看见下午给我造成的伤口,心里会愧疚。”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衣袖长度恰好将贴近手骨的那块红痕掩住。
正不知作何感想,他突然将篮球捡起来,轻轻松松地砸向我:“比一场?”
没错,我就是传说中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少女,学校组织的女子篮球赛上我可是主力。这一切都归功于刘大壮从小与我鸡飞狗跳,锻炼着我的体力。可自那场意外过后,我就再没机会剧烈运动。
看我抱着球迟迟不动,魏光阴心生疑惑,却不打算勉强:“算了,莫名有种欺负你的感觉。”
心里那个年轻的小人儿又倏地冒出来呼喊:别算了啊!欺负我吧!人生在世,谁还能不被欺负啊?被亲人欺负!老板欺负!被编辑欺负!被朋友欺负!时运不济还会被路人甲欺负!既然都是被欺负,倒不如被你欺负。
“等我……放首《斗牛要不要》的歌。”
飘摇的目光中,我抱着球跟抱着自己的头似的,站起来,视死如归地说。
暮色越来越沉,直到篮球场上的灯光燃得不着边际,这场比赛还没结束。
魏光阴很懂得奥林匹克精神,尊重对手,过招之间,压根儿没想让我,处处占上风。偶尔他也会流露小小的骄傲,侧头瞧我那因气急败坏而鼓动的眼珠,眉峰横斜,开出笑意。
我自尊心很强,错当他弯起的眼角是调侃,胜负欲异军突起,刹时就将自己身体的特殊性忘得一干二净,当即拼尽全力,终于靠打擦边球的动作耍赖抢得一个三分球,这才不至于输得太惨。
待球入框,我原地跳起,仿佛命中的不是篮框,而是我追逐多年的心。
尝到甜头,我兴奋地跑过去拾起自己的“武器”,回头朝不远处隽朗无双的人招招手:“再来再来!”抬起的胳膊却在放下时愕然一软。
须臾,我感觉身体如同棉絮,被几根无形的绳子拉紧弹起,在空中飘荡,着不了地。意识飘忽间,我仿佛还能看清魏光阴眼底的自己。那女孩,原先兴高采烈的眉毛忽地变了弧度,一撇朝下。她刚抱进手里的球猛然从掌心滑落,膝盖如同两节刚拔出的竹子,还没成型,便被风雨摧折。
而魏光阴,在夜色的衬托下,白衣显得更干净了,若星,若漆,若云。却不若我,是最平凡的泥。云泥,注定有别。
突然,云动了,不假思索飘来我的方向,用自己的力量将我截住,眼睛漆黑。
惧怕魏光阴生疑,我努力想稳住自己,步子果然凭着固执定了下来,假装是突然腿滑。
缓过身体的那阵不舒服后,那如清风明月般的男孩已靠得很近,打量我的表情慎之又慎。接着,他像是上帝为了成全我多年的执念,竟在那时炸开天空的第一朵烟云。
面前人眼底盛着焰火与流光,堪媲美星辰与大海。我像受到蛊惑,五指鬼使神差地紧扣着他前襟的一角,声如蚊蚋。
“终于……抓到你了。”
孤身穿过缤纷的焰火,不阅万千奔腾的河流,十年心底漫长地打坐,只求一刻。
这一刻,两年前,我亲手拒绝了。如今卷土重来,我想,光阴,该说对不起的人,其实是我。
是我食言了。
情感上,我想靠近;理智上,我比谁都清楚,该离你的生活越远越好。可这场情感与理智的较量,持续了两年,在今晚,鸣金收兵,理智宣告失败。
曾经,周印答应联姻,叶慎寻对他说:“如果心意已决,那么牵一发就能动你全身的人,竟不得再见了,更无法做朋友。因为多看哪怕一眼,还是会想拥有。”
有些人禁不住多看一眼,也无法做朋友,因为想拥有。就像你,之于我。
文/林桑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