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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是朵苦连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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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这是一篇很有特色的短篇故事,女主出身于中药世家的设定让整个故事都浸泡在淡淡的药香里。作者将故事娓娓道来,又带着一股中药的温和,让人觉得很舒服。在这样的条件下发生的故事,无论最后是HE还是BE,都在药香中消散了。那些空欢喜和爱而不得,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十六岁的男生,顽皮,爱闹,玩世不恭。可当直视上女生的眼睛,终究会散开所有的锐气。无论喜欢与否,这大概是来自心底最原始的悸动。

(1)现实

--叶连召在医科大学外学生街的烧烤摊。

莹白色的光,在漆黑的寝室内刺得人眼睛疼。彼时是夜间十点,看到这个消息后,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铺上跳起来。

“砰”!我的脑袋撞到了上铺的床板,呲牙咧嘴地噙着泪,满地找鞋。套上衣服后,我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室友用两个感叹号表示着她的着急。

--叶连召的身旁还坐着一个妙龄女子,速来!!

一路踩着树枝的剪影,我在路灯下大步跑着,很快就冲到了南门的学生街。

可是已经晚了。

当我挨个将那些背影酷似叶连召的男生摆正细看后。才注意到室友一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他们走了,朝北广场的方向。

冰冷的寒流灌入喉中,干痒难耐,我一屁股坐在发凉的地上。我回复室友:亲爱的,我不仅来不及,还走错了。我在南门的学生街。

而叶连召在北门。

将手机放入口袋里,我揉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放到嘴边哈了几口热气。

这是2014年的11月,黄历上写着大雪。我鼻头被冻得毫无知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室友又一番安慰约饭的短信下,朝着北门走去。

我竟然遇到了叶连召。

在穿过学校的体育场外的花坛时,我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清明的白炽灯下,男生的影子一直被拉到我的脚底。

往前探头看,光是看到男生的后脑勺,我就能确定,他就是那个消失了半个月,毫无音信的叶连召。

“喂!”我提高音调,怕叶连召又跑了,冲上去双臂一张,拦在他的面前。

叶连召昂起头,视线在四下转悠,没有根据地。好久,我的叫嚷才迎来他的俯瞰。我扬起脑袋,瞪着这个高了我足足快两个头的男生。

“你这段时间死哪儿去了?”

我现在说话有点刻薄,但这是情势所逼。

叶连召眯着眼睛,将脸朝他厚实的黑色围巾里缩了缩。他四处转悠的眼睛终于正视我,语气却让人心凉:“不关你的事。”

哪里不关我的事了。我挺直腰板,正想吐出一句“我乐意”,却生生被一声清甜的女声打断:“连召,我们走吧。”

林月明从我身后的花坛走出来,她穿着黑色兔毛长靴,往前一跳,抱住叶连召的胳膊。

“去哪儿?”他们俩四目相对,全然无视我的存在。

站定后,我从两人情侣款的鞋子间抬起头,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句:“哪儿都不许去!”

能感受到心在胸腔里鲜活狂莽地跳动,我的眼睛睁得大而圆,定定地瞪着两人。林月明呆住了,怯怯地拉了拉叶连召的衣袖,又偷偷回头看我一眼。

“她是谁?”

“强力胶,他的前女友。”算是吧。我将兜里的手机掏出来,在她的面前晃了晃,“你想要看他以前的照片吗,独家哦。”

“我和你没关系。”

“可我和你有关系!”

我承认我点偏激,但这已经完全无法激怒叶连召。他好看的眉头还是那样平静地舒坦着,似乎连为我皱一次都是奢侈。

“别理她。”拉锯好久后,叶连召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和她只是高中同学。”

没等我反驳,他便牵起林月明的手,朝着台阶下走去。

我叫了一声叶连召的名字,又叫了一声,最后叫他的小名。但他只是愣怔地颤抖了一下,没有回头。

这夜的风出奇的凉。我想,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能欺骗自己,我和叶连召的关系越来越远了。

(2)回忆

叶连召说谎,我和他不止同学关系。事情要追溯回五年前,我攀附在家中二楼的护栏旁,朝几米下的院子探了探,然后倒吸一口冷气。

罪责因我而起。这是位于南方的一处药乡,我们家族世代行医,可到了我这一辈,却毁于一旦。

我不仅没有遗传家族灵敏的鼻子,甚至连基础的黄芪和甘草都无法识别。比如今天,原本和朋友约好的我被老爹抓住,帮忙把新晒的中药搬回药架上。

他实在是太信任我了。在搬运的过程中,我意外地打翻一篮。须状的草药散落一地,我慌乱地拾起,却怎么也不知该归于哪个名片下。

这栋老旧建筑的隔音效果极差。几秒钟后,我就听到“噔噔噔”的走路声,伴随着木质楼梯不扎实,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我心下一横,想起前天老爹惩罚我吃的苦涩的补药。我扶着护栏,朝隔壁的院子探去。

距离护栏边半米处有一棵茂盛的香樟,我磨拳擦掌,在老爹上来前,往前一扑。双臂抱住蜿蜒的躯干,匍匐前行。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叶连召。抱住树干往前挪动时,我险些掉下去。衣领被人用力提起,我手脚并用地抱住树干,才长吐了一口气。

“你在这里做什么?”叶连召眨了眨眼睛,抬头从香樟数上摘果实。

隔得太近,我几乎能看清楚男生细小的毛孔和颤抖的睫毛。我的脸涨得通红,特别是迎来对方越发靠近的身子。呼吸在这一瞬间变得呆滞。

我的脑回路跳跃太大了。男生在离我十厘米的地方倾斜,将香樟的树枝攥下,把果实掐入口袋里,又朝着另一端探去。

我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句,这是我唯一记得清楚的知识,“香樟果除风湿,治跌打。”

“你是不是受伤了?”我打量着男生。直到他跳下树去,才回应了我的问题:“当弹弓的子弹而已。”

我:“……”

叶连召放我从院子里出去时,我才明白他是新搬来的邻居。老爹气急败坏的声音早就在秋水镇响彻云天。

而我,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意识还停留在院子里。我猛然定住身体,回头朝大门紧闭的地方望去,心下一个“咯噔”。想起男生那张认真的脸,胸腔里传来“怦怦”的撞击声。

不好!我捂着脸,想着自己有可能是步入青春期了。

叶连召会搬来秋水镇的原因,我是在一个星期后得知的。

那天是初四,黄历上写着立春,东风解冻,象征着的新的开始。

我迫于老爹的压力,没有再吃所谓的大补药,而是在家中那间陈旧的中药铺后院,用蒲扇慢慢扇着炭火。药香袅袅,这种我从小闻到大的味道却让外人感到新奇。

“里面装着什么?”男生突然从流苏帘后探出头来,吓得我的手臂一僵。叶连召在他老爹的带领下踱步来到身旁,他在药架边上探头探脑的。

我至今都不知道老爹给叶连召抓的是什么药。

他将那一小包草根状的东西丢给我,刺鼻的苦涩漫入我的鼻腔。我重新架起一个陶罐,布好炭火,开始替男生熬制。

叶连召将小木桩搁到我身边,冲我巴结地笑道:“你能不能扇慢一点,柴火的味道熏人。”

“你……你可以选择闭息。”盯着陶罐下通红的炭火,我手中的力度无意识地加大。最后,烟浓到连自己都忍不住捂住嘴好一阵干咳。

男生的身子往后倾斜,免于青烟的殃及,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我的脸在炭火的熏陶下更热了。有那么一瞬间,我恨不得把“八荣八耻”贴到叶连召的脸上。难道他就不知道我是在替他熬药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微合的眼里大抵是看不出恶意的,我手中的力道减弱,撑着脸凝视着叶连召。

其实在心底早把他丢进药罐好几次了,但我并没有表露出来。原本闹腾的男生,在我的目光里越发安静,最后好像呛到的是他,而不是我,他变得满脸通红。

往后,也是很久以后,我才明白。

十六岁的男生,顽皮、爱闹、玩世不恭,可当直视上女生的眼睛,终究会散开所有的锐气。无论喜欢与否,这大概是来自心底最原始的悸动吧。

(3)现实

叶连召有意躲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如今他主动现身,倒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这是2014年的12月29日,我二十一岁的生日。早前为了解叶连召的近况,我和高一届的学长学姐都保持着联系。

可就是因为这样,当大家看到叶连召时,我和他的关系在空气中越是发了酵变了质。

从包间大窗外扑进来的风带着凌冽的寒冷,就像是刀刃划过皮肤有种微弱的刺痛。我站起身要去关门时,怎么也没料到,叶连召会出现在门外。

开宴前,室友告诉我,除了礼物她还会给我一个惊喜。可我怎么也没有料到,她会私自发短信给叶连召,并将地址给了他。

我答应过叶连召,从那以后就再不庆生的。

男生的出现,一时间将包间内的气氛燃到最高点。或许整个医大的人都认定我在倒追叶连召,酒壮熊人胆,平日里毫无主见的人便开始撮合我和叶连召。

听着身旁的起哄声,我猛地关上门,杜绝包间内的气氛流泻出来。男生只轻描淡写地瞥了我一眼,便沉默地离开。

他走,我紧跟其后。

叶连召和林月明的恋情已经坐实了。出门后,我看到他走到女生身旁,贴心地将她怀中抱着的书接过来。

“我们走吧。”就像第一次那样,他们全然视我为空气。

我得感激林月明。这次,她往旁边退了退,回头看向我,推搡了叶连召一把:“学姐好像有事情要和你说。”

其实放下成见看林月明,她也是个不错的姑娘。嗯,除了叫我学姐以外。

长吁一口气后,我踱步走到叶连召的身前。因为寒意的缘故,他的鼻头在灯光下能清楚地看到被冻得发红。

“是室友执意要帮我办的。”

叶连召沉默了。

“我没有想到她们会邀请你。”

我因为看着叶连召清冷的眸子而不自觉地咬住下唇,然后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

自上大学以来,我和叶连召的关系就降至冰点。虽然我极力想改变现状,却还是无能为力。

“知道了。”叶连召抬起手朝林月明招了招,女生往他的臂膀下一钻,两人漫步离去。

北方冬天的冷是干冷。刺骨的东风呼啸而过,卷起枝头残缺的叶子簌簌落下,让人的身体不自觉地一颤。

在我转身要回包间时,林月明陡然间又从原路折回。她双手扶膝,在我面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生日快乐。”林月明慢慢直起腰,偷偷回头朝男生望去。

“是连召让我来的。”顿了顿,她又说,“连召说,如果是他,一定会祝福你的。”

好在林月明并不八卦,她没有问我那个“他”是谁。我揉了揉被冻得麻木的鼻子,点点头,朝她摆了摆手,算是知道了。

在女生转身离开后,我发酸的眼睛再也忍不住地流下眼泪。

如果是他,一定会给我祝福。

我想,叶连召说得没错。

如果是叶京墨的话,他一定会给我祝福的。

(4)回忆

我和叶连召因为药铺的联系,逐渐走得密了。

据悉,他的家人得了一种病,需要服用中药调理。而他父母所在的公司在本地县城有分部,便举家来到药乡。

我花一个月时间和叶连召混成推心置腹的关系,甚至连他上初一初二时的各种糗事都明晰于心。

可就是这样,每日笑脸应对的叶连召对我也还是有所隐瞒。

于我而言,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是2003年的初春,万物复苏,草籽飞扬。我在药堂后院的木桩旁边发现一串钥匙。叶连召在药熬好后,拿着保温壶跑得极快,乃至于我在前堂找不到他,就攥着钥匙,朝着他家的方向跑去。

其实,我早就想去叶连召家中一览了。

上次从院子里出去,我并没有认真打量。他的父母不仅在院中移栽了葡萄架,而且那颗老香樟树还绑了一条粗壮的麻绳。叶连召说是他做的,尾垂挂着一个黑色的轮胎,简陋的秋千就算完成了。

大概是父母工作忙的缘故,叶家大门时常紧闭。我敲了三次都没有得到回应。带着好奇心,我用钥匙转动了门锁,结果却令我足足愣怔了两分钟。

我想,我的脑袋大概是坏了。否则怎么会看到内门的房子里有两个叶连召。

“你来干吗?”是熟悉的语调,男生看我一眼,迅速将门掩上。叶连召就露出一个脑袋,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看清楚两人并非幻觉后,我抬起手朝门内颤巍巍地指了指,嘴唇微张,在和叶连召的死磕中,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然后,一个脑袋从叶连召的头后冒了出来。

门后的男生轻轻地推搡着叶连召,随即走出大门。他露出明晃晃的大白牙朝着我一笑:“你好。”

我咽下唾沫,怯怯地朝男生伸出手。他礼貌地握了握,叶连召却打断了我和他的进一步谈话。

“他叫叶京墨。”叶连召飞快地将男生护在身后,他那一脸紧张的模样让我想起了护崽的母鸡。

男生依旧笑得明媚,他双手搭在叶连召的肩膀上,点了点头:“陈白露吧,常听连召提起你呢。”

双胞胎。我是在这次以后才知道世界上有这种神奇的存在的。两个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却完全不同。

叶连召说我在秋水镇待久了,坐井观天,白费了祖上多代行医。而叶京墨却温和地笑了笑,告诉我,两人只差一分钟出生。

相较于叶连召开朗嬉闹的性格,叶京墨温和得宛若安静的绵羊。

我想拉着两人一起出去玩,跟朋友炫耀几分,却被婉拒了。

据叶京墨所说,他有先天性心脏病,不宜运动,假期都是在家中度过的。而我也终于知道,那些调养滋补的药物是落入了谁人之口。

高一的寒假过去后,叶连召从省城的学校转到了六中。

我其实是有提起过叶京墨的,但叶连召却一脸看白痴的语气问我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要如何读同一所学校。

他们从小学开始就没有同过校。

叶连召说得有理,且叶京墨体质孱弱,也没有太大的能量融入新的集体。

但面对他的质疑,我终究不可能平静地接受。就算再对,我也要反驳几句,消消叶连召的气焰。

“可惜了,叶京墨那股忧郁的气质,在女生眼里一定是男神般的存在!”

我几乎用掉毕生所学的美好词汇来拍叶京墨的马屁,可换来的回复却寥寥无几。叶连召第一次没有驳回我的问题,反而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看着叶连召离开的身影,我出奇地希望他能回几句嘴。

(5)现实

2014年的1月1日,我从室友那里得到一个好消息,或许说,是叶连召的好消息。

去年他申请的海外交换生录取书已经发下来了,只等再过几个月就可以离开了。

我是在这一刻才顿悟,叶连召对我是厌之入骨。那次消失的半个月,他是回秋水镇办其它手续了。

即使这样,他也宁可让那个住在临城的林月明同行,也不愿让我一起。

这年的年后早春,我提早回了学校。据叶连召的父母所说,他连除夕夜都没有回去。也难怪我寒假时千方百计在路口假装偶遇,都没有遇到他。

回到宿舍时正直深夜,我坐的是晚班车,拖着拉杆箱走在校园的树影下。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去年的12月7日。

我在别处盼寻的人,总会在不经意时出现。

是林月明。我将拉杆箱轻轻提起,往路边的灌木丛旁的小路走去。两人站在宿舍前,不明所序。

这个时候遇见两人,尴尬是必然的。躲在树枝后的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我还在逃避叶连召和林月明在一起的现实。

只是顷刻间,我屏息看着两人朝着另一条路走去。吐出憋在胸口的一口长气后,我提着东西迅速上了楼。

鬼使神差的,我险些做了错事。

我呼哧呼哧地扛着行李朝楼上跑,途经三楼时,见到一隅的灯光。

想来是有人。

这个早春,连门卫都没有几个。无论是谁,对于这时的我都是莫名的亲切吧。我朝里探头,在大敞的门上看到了林月明的名字。

桌上的书籍堆积得好高,只是匆匆一瞥,我就看到了那个信封。彼时彼刻我才明白,叶连召和林月明是约好了的。

那张纸上赫然写着国外某著名医科大学的入学申请,正是年前叶连召通批的那所。

我紧捏住纸的手指恨不得穿透而过,最终犹豫着将东西放回到桌上。可就是这样我也没有料到,这一举一动的挣扎会被身后的两人看在眼底。

“你在做什么!”叶连召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手足无措的我。

还是林月明出来打了圆场,她上前几步将桌上的钱包一拿,笑着看向叶连召说道:“或许学姐和我们一样要考雅思呢。”

林月明将那张单子压入书中,混合在其它资料里,很快就整理好了。

“走吧。”她在我身旁说。而我始终注视着叶连召。

我看着他被她挽在手里,再看着两人慢慢离去。

2014年的3月6日,黄历上写着入宅,进人口,忌作粱。

春寒料峭,我在医大一阵愉悦的热闹中,将下巴缩到围脖里。因为叶连召和林月明的缘故,内科系举行了欢送会。

我在一众避嫌避事的名单中,没有得到消息。如果不是室友的提醒,估计我连这一面也见不到。

叶连召兴许并不想看到我,当我出现在包间里时,愉悦的笑声戛然而止。有人出来打圆场,说怎么把我给忘了。我只是笑笑,往沙发上一坐,没再说话。

整个晚上,我都在一群人的歌声中回忆往昔。从药铺的认识,到同窗的琐事,时间一直推移到……

我紧咬住唇,朝门外跑去。

没有人听到我近乎梦呓的声音,我坐在厕所的隔间小声地抽泣着,口里一直絮叨着“对不起”。

对不起。

(6)回忆

老一辈的人常说,先苦后甜。就像年幼时喜欢吃糖,牙齿不够坚固,不仅容易长歪,还容易生蛀牙。

我不信,因为我从不吃苦口良药。我会在浓褐色的药汁里加蜂蜜,蒙混过关。

可现实不允许我作弊。过错,也全由我而起。

2009年12月末,是我的生日。

这座南方的小城因为受冷空气的影响,破天荒地下起雪来。鹅绒般的白雪飘向大地,无休无止,一夜间,秋水镇如同进入到冰川时期。

据说,这雪足足要下一个星期。面对已经堆到小腿的积雪,学校在当天下午就下达了停课令。

我和叶连召坐在药铺内的炭火旁,盯着药罐里的水雾随空腾起。我重复了三次,马上马上马上就是我的生日了。

“冰雪乐园。”他提议。

按捺住心中的欣喜,我佯装随意地点头,实际早就在脑海中放起烟花来。叶连召有记住我之前说过的话,我好早就想去新开的冰雪乐园了。

没想到冰雪乐园出奇拥挤。

翌日,到达冰雪乐园时我踮起脚,朝着人群望去。

“往年秋水镇没有下过大雪,大家都是在室内的人工冰场度过的。”

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回头望向站在角落里的两个男生,我有点后悔带着叶京墨一起来了。这里的空气很差,我站在队伍中出神的时候,就见叶连召冲我摊了摊手。他的口型明摆着是在告诉我,没办法喽,回去吧。

我不信,转头,再执拗地往人群内挤。

最终的结果还不算坏。我提着三双冰鞋,将它们挨个塞到两人手中。

“虽然没有场地,但鞋子还是有很多的。”看着冰雪乐园内结了冰的喷泉,我冲两人一笑,“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秋水镇后山有一座石庙,在林子里,耸入云端的杉木林内有一片巨大的湖泊。在这个天气,必然结了冰。

我带着两人来到冰湖。为了保险起见,我还在湖面走了一圈,来回蹦跳好多次,都没有事。我朝着两人抛出橄榄枝,但叶京墨拒绝了,他选择在湖边看书。

好在叶连召没有白费我的心意,他四顾环盼,套上冰鞋,跌跌撞撞地朝着湖面走去。

我突然就明白叶连召方为什么接过冰鞋时会迟疑了,看来那个往前走几步就“砰”地朝前扑去的男生对溜冰并不熟悉。

我拉起叶连召的手,难得没笑。

“稳住。”我扶起叶连召,慢慢地往外滑去。他的速度很慢,尔后的半个小时内,我们摔了很多次。

虽然还是有点怯意,但叶连召已经能独自向前滑动。我跟在男生的身后,看着他脚下的速度加开,旋转,在冰面上留下一个痕迹。

想来,湖面如此扎实,这天的风雪真是非常严峻。要不然,我的脑袋怎么会一时间秀逗呢。

“以身相许喽。”这句话,我是在叶连召身后嘀咕出来的。

十八岁的我思维过于跳跃。刚才在教男生溜冰时,其实已经完全把后续在脑袋里展开。叶连召的感谢,答案,以及往后的生活……

叶可连召明明没有对我表达谢意,我却蓦然地在他回过头时张嘴了。

我确定叶连召听到了。因为在我面前滑动的男生突然重心失横地朝前扑去。然后他回头,茫然地看着我。

事已至此,后续的发生无论是什么结果,现在的我都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我猛地转身,丢下一句“不回应只当你默许”后便朝着湖中滑去。

此刻,冰面的风极凉,我却热成了火团。在滑出十几米后,我看到叶京墨站在杉木边上挥舞着手臂。

是老爹的电话,语气不佳,让我回店帮忙照看药铺,他有事要外出。

我撇了撇嘴,回到岸边换上运动鞋,放在脚边的手机意外地被踢到湖面上。

因为隔得太远,叶连召站起来和我说的话我听得不是太清晰。于是我做了一个让我后悔一生的决定。

“叶京墨你帮我捡一下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提高嗓门对叶连召说道,“我当你默许了!”

只听“扑通”一声,我根本没来得及听到叶连召的那句“我也喜欢你”,就看着在我面前往湖面走去的叶京墨消失在冰面上出现的窟窿里。

我错愕地站在原地,盯着裂开的水面上有咕噜冒起的水泡,这才猛然往前扑去。我伸手在冰冷的湖面上拍打着、摸索着,一直到叶连召冲刺而来。

我慌乱地按下电话,那头传来忙音。

耳边响起一阵喧哗,像是要刺穿耳膜。我愣愣地看着湖面,一直到叶连召抢过我的手机。

(7)现实,最终章。

2014年的3月7日晚,叶连召离开了医大。当天夜里,我关掉手机,请了长假,在新年刚结束后,又坐晚班车回了秋水镇。

彼时彼刻,冬天的寒意还未散去。五点,天空朦胧地隐匿在雾色之中,就像一张半透明的油纸。我裹着围巾,将冻红的手缩进口袋里,走在秋水镇的马路上。

朝着药铺的方向走,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香。绕过它后,我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朝着当初的后山走去。

偌大的墓地,在黑色的镂空雕花铁栏后能看到有露水浸在那些墓碑上。

我在外面站了许久,最后朝里面踱步而去。那块墓碑上爬满了蔓藤,夕颜花才吐出花苞,我伸手拍了拍石棺上的露水,靠在那里。

墓碑上的红字经过几年的时间推移,只剩下深深的刻印。我捋了捋脸颊边垂下的头发,将爬上模糊的石刻三个字的藤蔓往旁边拂去。

叶京墨死了。

一直到他死,我还是迷迷糊糊的,没有从中抽离出神思。

微微合上眼睛,我似乎在一片浓雾中看到了密集的人群。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在我的眼中扭曲着一晃而过,我就像置身于十八岁的那个冬日。

我看到男生趴在湖面上,朝水面拍打着。他想一头扎入那个逐渐扩大的冰洞里去,却被我死死地环抱住腰。

电话是忙音。于是我拨通了119。

许久以后,老爹和镇民终于出现了。

很快,一片皑皑百雪中就出现了鲜明的橙色,他们的腰间系着绳索,半趴在岸上,拿着手电筒往下探去。

有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我的耳边磨着我的内脏,我紧紧抱住男生的腰,眼泪大颗大颗落进衣襟里。

在消防员的帮助下,我们终于分开了。然后我成了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矗立在树边,一直到深夜,在一道道灯光下,我看着那个与我喜欢的男生拥有同样面孔的人被捞起来。

世界在这一瞬间好像只剩下我们三人。我听着叶连召的哭声,如利刃插入心中。

后来,我已经不记得我是如何回到家中的了。

我只记得有一刻钟的时间,我的肢体是冰冷的。就好像跌入湖底的人是我,浑身的血脉在这个冬季化成了寒霜。

我没有再见过叶连召,甚至连叶京墨的葬礼都没有去。

我蹲守在药铺里,死死地捂住耳朵,缩在柜台的旮旯角里。可街上的哭闹和哀歌依旧言犹在耳。

那是一种无尽的哀怨,哀其他人,怨其自己,就像是黑洞将我牢牢包围,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我在家休息了四个月,甚至都没有赶上当年的高考。

有段时间,我认为我会在这个药铺里度过余生。我拒绝和人交流,整日摆弄着那些曾经无比厌烦的中药。

直到叶家父母寻上我。

很纯粹的目的,他们要捐赠叶京墨身上其他可用的器官。小镇终小,贸然捐献或许会变成地下的买卖。这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

叶家父母知道我家和镇上以及省里的医院都有药物的合作关系,便让我转告我老爹,推荐一家合适的医院。

全程我都麻木地摇着手中的蒲扇,只是点头。待两人离开后,却禁不住鼻头发酸,模糊了视线。

叶连召没有和父母提起这起事故。或许是他们没问,又或许是他不想说。可就是因为这样,我心底的内疚才更是深入几分。

手中的蒲扇还在轻摇慢晃着,浓浓的白烟扑上我的脸。我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透过烟雾,好像看到不久前有个文雅的男生坐在我的面前。

云雾四散,不远处的店铺里传来叶连召的叫声。男生蓦然凑近,神秘兮兮地告诉我--

“我和你说啊,我哥好喜欢好喜欢你!”

文/林青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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