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很小的时候，街边的巷子口有个大叔推着个小车卖桂花糕，桂花糕是现做的，出锅的时候热乎乎的，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我至今还记得那种清甜酥软的味道，于是有了这个故事。

那个消失了的少女，从此以后成了言昭昭心底的一道疤。

1.从那以后，桂花糕的香气便烙在了言昭昭的心里。

言昭昭还住在爸爸单位家属大院的时候，门口的小巷子里有一个卖桂花糕的小摊。每次她从那里路过，总能闻到一股清爽甜美的桂花香。她偷偷往那里望了很多次，直到某天管教严厉的妈妈终于松口，才有了第一次尝试的机会。

桂花糕是现做的，做糕点的大叔先调配好糕粉，将乳白色的糕粉水倒入了炉火上的模具里；等那些浆液变成了飘着香味的面皮后，再放上预先用红豆和蜜桂花拌好的心子，最后浇上一层糕粉水。不到一刻钟，香甜可口的桂花糕便出炉了。

第一次吃到桂花糕是九岁，言昭昭看着做糕点的过程，乌溜溜的眼睛连眨都没眨。最后拿到有些发烫的糕点时，她有些舍不得吃，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刹那间唇齿留香。

从那以后，桂花糕的香气便烙在了言昭昭的心里。

卖桂花糕的大叔是外地人，听说六年前才举家搬来这个城市谋生。他干过很多行当，从最开始开饭馆到卖日用品、卖水果，最后找人学了技术，干起了卖桂花糕的生意。大叔有一个女儿，看起来和昭昭年纪一般大，每天下午四五点放了学便会过来，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写着作业。她有时候会看看书，但当大叔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也会过来收钱，然后将糕点装进盒子里递给顾客。

言昭昭和妈妈偶尔路过的时候，妈妈还会压低声音告诫她：“你看，以后不好好学习，就像那个小女孩一样天天卖桂花糕。”

言昭昭深深不以为然。

那时候，小学生言昭昭的零花钱是每天一块钱，桂花糕则是两块五一块。算上一些计划外的消费，言昭昭要存上好几天才能吃上一块桂花糕。去买桂花糕的日子简直变成了每周的节日，当她吃到酥软可口的糕点时，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有次在回家的路上，言昭昭正心满意足地吃着，竟然被妈妈撞了个正着。

严厉的妈妈从小就教育昭昭不要乱吃外面小摊上的食物，认为那些无证经营的小摊贩卫生意识堪忧，因此对她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昭昭不仅被罚面壁一个小时，抄了五十首唐诗，还被取消了从此以后领取零花钱的福利。从那以后，每天放学后经过卖桂花糕的小摊时，言昭昭只能默默地吞着口水。

后来有一天，言昭昭放学回家，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而她又没有带钥匙，就只好在院子里晃荡。过了一刻钟的样子，她觉得有些无聊，便去小巷子的门口等爸爸妈妈。

结果呢，等到快天黑了她也没有看到爸妈回来。

言昭昭蹲在小树旁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书包，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起来。她看了一眼对面的小摊，四溢的桂花香让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她很想回家，也很想见到爸爸妈妈。

正当她难过着，桂花糕摊上的小女孩突然跑了过来，将一块热乎乎的糕点递在了她的手上。

“给你。”

昭昭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又低头看了看手里冒着热气的桂花糕，迟疑了很久，终于低头咬了一口。

女孩似乎有些害羞，只是默默站在旁边，很久以后才问了句：“好……好吃吗？”

“嗯。”言昭昭用力地点点头。

那是言昭昭第一次和女孩说话。

2.那是属于她们的一段快乐而特别的时光。

后来言昭昭才知道，原来那天妈妈生病了，她在工作的时候突然晕倒了。爸爸匆匆忙忙地赶去医院前，在家里给她留了张字条，可惜她没有看到。虽然妈妈得的不是严重的病，但她需要在医院疗养一段时间，而爸爸白天要工作，晚上偶尔要去医院陪妈妈，突然没了平时严厉的管教，言昭昭一时间处于放养状态。

可她一点儿也不开心。

那段时间的家里总是空荡荡的，她一个人在里面，心里总会浮现出莫名的担忧与害怕。白天的时候，她更愿意在外面待着，有时候待在院子里很无聊，她便会跑到巷子门口的小摊旁边，和卖桂花糕大叔的女儿一起坐在石凳上写作业。一开始两人都很害羞，长长的石凳上，一人各坐在一端，低头互不打扰的样子。过了几天后，女生终于和她搭话了。

“喂，这几天怎么老是看见你在这里？”

言昭昭放下笔，一副很忧虑的模样：“妈妈住院了，家里没有人。”

“啊？”女孩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在那个年纪的认知里，住院好像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那她现在还好吧？”

“听爸爸说没什么问题，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了。”

“哦哦，那就好。”

快六点的时候，女孩的妈妈过来给‍­­父‍‌女​​‌俩送饭。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言昭昭第一次看到女孩的妈妈，她看上去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一家人在一旁打开保温盒正准备开动，大人们似乎注意到旁边一直落寞地坐着的小女孩，知道了原因后，女孩的爸爸向言昭昭招手：“来，一起吃吧。”

言昭昭其实一开始是拒绝的，可架不住对方的热情和自己肚子的饿意，最终享用了这顿对她而言十分美味的晚餐。

那天和女孩分别的时候，言昭昭才想着要向对方介绍自己：“我叫言昭昭。”

女孩朝她灿烂地笑着：“我叫周小慕。”

“很高兴认识你。”

“嗯嗯，我也是。”

孩子们的友谊总是来得毫无道理且发展迅速，从那晚以后，言昭昭和周小慕便成了非常好的朋友。那个夏天的暑假，没上补习班的时间里，言昭昭几乎全是和周小慕厮混在一块儿。有时候言昭昭和周小慕一起写作业，但更多的时候，两人是待在她们共同的秘密基地里。

秘密基地在家属区院子后面的一个小山坡上，上面长满了绿色的青草，山坡的脚下是一排黑色的栅栏，将院子与底下空地里几条并排的铁路隔开。言昭昭和周小慕常常躺在软绵绵的草里，听着悠扬的汽笛声，数着经过的火车有多少节车厢。偶尔，周小慕会带着家里的桂花糕作为点心，打开装点心盒子的瞬间，甜美的香气溢满了整个山坡。风从山顶吹来，将绿草吹成波浪的形状，白色的蒲公英和​‌黄‎‎色​‌­‎的岩香菊轻轻摇晃着，有鸟叫，有虫鸣，美好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那是属于她们的一段快乐而特别的时光。

3.言昭昭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周小慕了，两人甚至没有一场正式的道别。

周小慕爸爸的桂花糕在言昭昭住的院子里热销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跟周小慕亲近的关系，言昭昭常常能蹭到免费的桂花糕吃。偶尔她也会从家里拿一些水果和零食来，两个小伙伴一起分享。

不过，大概是由于口味一成不变，院子和附近居民区的人们已经过了那股新鲜的劲儿，桂花糕不如之前卖得好了。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院子里的一位叔叔给小孩买了桂花糕吃，那天晚上，小孩便上吐下泻，第二天还住进了医院。那位叔叔执意认为是周小慕爸爸的桂花糕不卫生，非要讨一个说法。

下午，言昭昭放学后经过那个巷口的时候，两边的人已经吵得不可开交。院子里的叔叔坚持要周小慕爸爸赔偿，周小慕爸爸则认为自己做的东西没有问题，两方僵持不下。对方一时气不过，占着自己人多，便把周小慕爸爸的小推车给砸了，那些糕粉、心子撒了，锅碗也摔在了地上。周小慕爸爸去阻止他们的时候，和对方扭打了起来。

周小慕看自己的爸爸占了劣势，想上前去阻止，结果对方的大人已经急怒攻心，将周小慕推开后，抬脚准备朝着她踢去。

言昭昭经过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她想也没想，拿着滚在路边的擀面杖作武器，一把挡在了周小慕面前。

大人和言昭昭的父亲认识，最后只好作罢。

周小慕被言昭昭拉到了一边，旁边有些邻里也开始劝架。很快警察便来了，结束了混乱的局面。那晚，周小慕也跟着一起去了警察局，分别的时候，她看上去很低落，却忍着没掉一滴眼泪，这让言昭昭觉得有些难过。

很快，昭昭的“英勇事迹”就传到了妈妈的耳朵里，她理所当然地遭到一顿训斥。

“我不过是这两年身体不舒服，稍微对你懈怠了点，你就给我捅了什么篓子出来！你看看，你这交的是什么朋友？”

言昭昭憋了半天，弱弱地顶了句嘴：“我不知道……周小慕有哪里不好。”

妈妈似乎更生气了：“那你以后去跟她一起卖桂花糕好不好？补习班什么的也别去了，天天跟她混在一起好了！”

昭昭没再接话，只觉得心里委屈极了。

过了很久以后，言昭昭才从大人口中知道，原来，那次院子里叔叔的小孩是因为学校食堂的卫生问题才上吐下泻的。除了他的小孩以外，学校还有其他二十来个孩子也出现了相同的症状。这件事后来闹得还挺严重的，甚至上了当地的电视台新闻。

只是，当大家知道真相的时候，小巷子口卖桂花糕的小摊已经消失了，言昭昭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周小慕了，两人甚至没有一场正式的道别。

4.那一刻，回头的言昭昭并没有看到周小慕脸上的失落。

后来，因为周小慕离开而带来的伤感很快便被时间冲淡了。

小升初的时候，言昭昭如愿地进入全市最好的中学。除了学习和考试，偶尔和同学打打闹闹，聊一聊偶像明星，偷偷关注班里好看的男生，生活里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事。

这样平静的生活一直到初二那年，她生了水痘。

水痘是从脖子那块开始长出来的，慢慢地遍布全身，最严重的时候，喉咙里也冒出了疱疹，连吃东西都感觉到疼。其间，言昭昭向学校请了假，待她恢复过来，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回学校的第一天，言昭昭来得很早，教室里没什么人。她往四周看了看，立马注意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在教室的最后面靠近黑板报的位置，孤零零地摆了一个座位，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于是，放好书包、摆出课本后，她立马向同桌姚佳佳打听起来。

“那个座位上坐的是谁？”

“是转学生啦。”

言昭昭有些惊讶：“我们班来了个转学生？”

“是啊。”

“为什么坐那儿？”她有些疑惑。

姚佳佳跟昭昭大致地讲了一番事情的经过。

原来，转学生来的第一天，恰好碰上了化学实验课，老师临时安排她跟班里的李乐薇在一组。上课的时候，李乐薇没有动手，只是在一旁指手画脚。可转学生总是笨手笨脚的，李乐薇看不下去，就想去抢对方手中的试管，结果不小心把酒精灯打翻了。幸亏人没有受伤，只是，李乐薇那件从国外带回来的Bubberry钱包被烫出了一个洞。李乐薇想让转学生赔偿，但转学生坚持认为不是自己的错。

“然后呢？”

“你也知道李乐薇的性格，从此就记恨上了呗。”

每个班里总会有几个小团体，李乐薇便算是女生小团里比较有影响力的人物。她人长得甜美可爱，热衷于参加文艺活动，加上家境殷实，自然受到老师、同学们的喜爱。可也恰恰因为这种喜爱，助长了她个性里乖张的成分。

“再然后呢？”

“李乐薇为了教训那个转学生，就让和她关系好的男生偷偷撕了那人写好了的作业。后来，转学生拖欠作业的次数多了，老师有点生气，不相信是有人恶作剧，于是把她安排坐到教室的最后面，说让她先好好反省反省。”

言昭昭听完后有点无语：“这有点过分了吧。”

“是啊，不过也没人为转学生说话。”姚佳佳想了想，然后继续说，“那个转学生看起来挺寒酸的，身上还有股说不出的怪味，就算没有李乐薇，也没人主动想去和她打交道吧。”

昭昭没有再说话，而是翻开课本记起了讲义。老师等会儿要抽背，她准备将昨晚复习好的内容再默记一遍。正当她看得入神时，她突然听见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喝倒彩的嘘声。

言昭昭抬头，看见从教室的前门走进来一个女生。女生穿着校服，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蓝色书包，似乎意识到大家的目光，把头低下了。直到女生离得越来越近，言昭昭这才看清她的脸，眼前的影像立马和记忆里熟悉的笑容重合了起来。

竟然是周小慕！

周小慕经过言昭昭身边的时候，似乎也认出了她，脚步顿了一下，看昭昭的表情有些惊喜：“言昭昭？”

这个瞬间，言昭昭耳边的嘘声仿佛突然更大了，身后和李乐薇关系很好的男生带着嘲笑的语气问她：“哇，昭昭，你竟然以前跟她认识啊！”她的心里涌现了很多复杂的情绪，青春期莫名的虚荣和当初对周小慕不告而别的埋怨很快便盖过了重逢的喜悦。

她愣了愣，没有回应周小慕的热情，而是转头对刚刚说话的男生道：“你别开玩笑了。”

那一刻，回头的言昭昭并没有看到周小慕脸上的失落。

5.言昭昭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异常刺耳。

关于自己对周小慕冷漠的态度，言昭昭不是没有过后悔。

那天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想起周小慕在众人鄙夷的目光里低着头走进来的模样，心里也怀疑过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可是她转念一想，两年前因为对方的突然消失，她还偷偷哭了好几个晚上，她想到那时候妈妈对自己说过的话，“如果对方把你当朋友，至少会跟你说声再见吧”，心里就觉得委屈。

于是，对往事的不释然和同学的不认同，让言昭昭最后很轻易地选择了成为整个事件的旁观者。

周小慕在教室的角落里坐了很长一段时间，课间，她便自己默默地整理着笔记，但更多的时候是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笑闹的同学，懵懂的眼睛里似乎有很多很多的情绪。没有人主动找她说话，大概明白自己的处境，她也不会主动打扰别人。而只有在做值日的时候，班里的同学才会对她表现出一点热情。

“周小慕，你看看桌子里面这么脏，你来擦吧。”

“我们等会儿有社团活动，剩下的工作就拜托你了哦。”

“这个拖布好重，周小慕，还是你来吧。”

周小慕只是默默地做着这些本来不属于她的工作，没有怨言。

自从那次打招呼事件以后，言昭昭和周小慕就没再有什么交集，可是，在某次看到以李乐薇为首的一群人以“为杜岩的篮球赛加油”为借口，将所有的值日工作都抛给周小慕一个人的时候，言昭昭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难受。等教室里只剩下周小慕后，言昭昭默默地走到工具间，拿出了桶和抹布，对站在一旁有些惊讶的人道：“我先擦窗户和桌子，然后再帮你拖地。”

那天，两个女生一直忙碌到天黑才把值日做完。分别时，周小慕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跟言昭昭说了句：“谢……谢谢。”

“不用。对了……不要告诉别人是我和你一起做的。”

说完，言昭昭很快便离开了教室。

后来期中考试，周小慕的成绩从上次月考的班级第五名下滑到了十二名。

那天经过走廊的时候，言昭昭听见李乐薇和她的那几个小姐妹在聊天：“听说她之前是因为成绩优秀才破格转来我们班的，什么嘛，根本一点也不优秀好吗？”

“是啊，这次考试她都没乐薇你考得好。”

另一个女生也开始附和：“你们说，是不是其实她是……走后门才进来的啊？”

“开什么玩笑！”李乐薇不屑地往教室里面望了一眼，“你看她那副穷酸的样子，像是家里有门道的人吗？我让我朋友打听过了，你猜她家里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

“他们说他爸推着个小摊，到处卖桂花饼呢。”

“哈哈，难怪在她身上老是能闻到一股怪味，原来是大饼的味道。”

几个女生爆发出尖锐的笑声，有不明所以的旁观者跑来凑热闹，于是她们又把刚刚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言昭昭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异常刺耳。

6.从桂花糕事件以后，周小慕更不爱说话了。

周小慕也曾经试图改善过自己和班里同学的关系。

生日那天，她拿了一大盒桂花糕来与班里的同学一起分享。桂花糕是她父亲凌晨五点起床特地做的，热乎乎的，拿到教室的时候还冒着点儿热气。第一节课课间的时候，她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从第一排座位上的同学开始挨个分发。大家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一边接受一边表达了谢意。

直到她来到李乐薇面前。

李乐薇没有接过周小慕递来的糕点，而是伸手拿起周小慕装着食物的盒子，仔细审视了一番。下一秒，她毫无预兆地将东西扔在了地上，里面的糕点散落了一地。

周小慕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给我的是什么啊？”李乐薇一副不饶人的架势，“你看看，上面连生产安全的标志都没有，这东西能吃吗？”

“这……这是我爸爸自己做的。”

“你爸？”李乐薇又道，“你爸摆了个小摊是吗？有食品安全许可证吗？没有的话，我可是要去举报的。”

周小慕只是撇撇嘴，拼命忍住眼睛里的泪水。站了一会儿后，她最终还是没有反驳李乐薇的话，只是默默蹲下身来，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桂花糕。

似乎‌‎高‌­​‎­潮‍​‌­​已经落幕，围观的同学渐渐散去，开始忙起各自的事情来。周小慕正低头清理着地面，突然看到另一双手将桂花糕捡起，放入她面前的盒子里。

她抬头，才发现那是言昭昭。

从桂花糕事件以后，周小慕更不爱说话了。

那次上体育课的时候，女生在一起打排球，言昭昭看见周小慕一个人坐在看台上，正呆呆地往这边望着。某一个瞬间，昭昭是想邀请她加入的，可一回头立马看到了李乐薇气势汹汹的脸，于是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僵持的局面维持了足足一个学期，对所有人来说，周小慕成了班里孤岛一般的存在。

初三开学的月考，因为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周小慕的成绩终于还是滑到了班里的倒数前十。

那天放学后的傍晚，教室里的人都走了。言昭昭折回教室拿一本参考书时，无意中发现了正趴在课桌上的周小慕。

四周十分安静，将周小慕故意压抑着的抽泣声衬托得格外刺耳。言昭昭站在敞开的窗户外面，看着里面人颤抖的肩膀，只觉得心里被某种低迷的情绪填满了。

正当她准备走上前去时，突然有另一个身影走进了教室。似乎也听见了哭声，那人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走到周小慕面前。此时，夕阳照在男生的白衬衣上，将颜色渲染得鲜艳。他拍了拍周小慕的肩膀，在对方蒙眬的目光里递上了纸巾。

那是打完篮球正好回教室拿书包的杜岩。

7.而杜岩恰恰满足了少女言昭昭的所有幻想。

大概在每一个女生的青春里都会出现这么一个男生。他干净帅气、开朗优秀，会一到两项比较酷的运动，平时待人真诚善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清澈明亮，好像里面蕴藏了整个星空。

而杜岩恰恰满足了少女言昭昭的所有幻想。

从那个傍晚以后，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出于女生那股异常敏锐的直觉，言昭昭察觉到了周小慕和杜岩之间多了一种莫名的联系。那天课间，她路过周小慕身边，恰好听到旁边的杜岩低声说了句：“放学后还是老地方。”她当时愣了愣，后来，整个下午都没怎么认真听课。

放学后，她悄悄跟踪了周小慕。

最后女生绕过了教学楼，来到学校后面的小花园里。花园中间的凉亭里，男生杜岩已经等在那儿了。周小慕朝他小跑了过去，然后放下书包。

隔着草丛，言昭昭听见男生在说：“今天就跟你讲几何的三角形吧？”

“嗯，好啊。正好是我的弱项。”

那一刻的言昭昭似乎松了一口气，原来男生是在帮周小慕补习数学。

其实想一想，男生的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吧。看到因为被大家孤立而濒临崩溃、成绩一落千丈的女生，出于内心的同情，他自然而然地想要伸出援手。而对于周小慕呢，言昭昭除了有些忌妒之外，似乎也有种轻松的感觉：周小慕总算不是一个人了。

即便是用种种理由进行了一番自我安慰，言昭昭还是忍不住偶尔跟踪周小慕，在暗地里偷看她和自己一直关注着的男生到底干了些什么。

杜岩每周都会有两三天时间给周小慕补习，两人躲在学校后面的小花园里，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回家。这样足足持续了一个学期，周小慕的成绩终于有所起色，人也似乎渐渐开朗了一些。

直到那一天。

言昭昭躲在花丛后面，远远地看到坐在石凳上的两人说着什么，然后纷纷笑了起来。等周小慕好不容易打开面前的课本，坐在石桌上的男生突然伸出手，整理了一番女生额前的碎发。那一刻，空气安静了，言昭昭看到了男生眼里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情绪。

她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那天晚上，言昭昭翻开了自己一直珍藏的收纳盒，里面夹着一支笔和书签。笔是有次考试她没墨水时，杜岩借给她的；书签则是她准备代表班级去参加英语竞赛时，男生在临行前夹在她课本里的东西，上面写了一句：加油，我看好你哟！而她至今都记得，自己发现书签后回过头时，平日里一本正经的男生朝她做鬼脸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言昭昭竟然哭了。她想起那天傍晚，是不是在周小慕哭的时候她及时走进了教室，后面的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后来，言昭昭干了一件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十分后悔的事。

那天中午，她趁着所有人都不在教室，往一直对杜岩都很在意的李乐薇抽屉里塞了张字条。

字条上写着：周五下午放学，周小慕和杜岩会一起出现在学校花园的凉亭里。

8.只是，从那以后，言昭昭经常会做关于周小慕的梦。

言昭昭没有见到那天惨烈的场景，只是听别人隐约提起过。

那天放学后，李乐薇带着自己的姐妹们一起来到花园，恰好看见周小慕和杜岩在一起。她悄悄让自己篮球队的好朋友打电话把杜岩支开了，然后，五个女生围着周小慕，把她的课本撕得四分五裂，将书包扔进了旁边的池塘里，最后又把她推倒在地上，将放在一旁的黑墨水从她头顶倒下，她整个人浸在墨水里，一副狼狈的样子。可是，听人说，周小慕从头到尾都没有哭。

后来她便转学了，而李乐薇受到了学校的处分，被记了大过。

只是，从那以后，言昭昭经常会做关于周小慕的梦。梦里，周小慕总是哭着质问她：“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言昭昭也快急哭了：“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一开始……我一开始只是想让李乐薇阻止你们一起复习。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对你，我真的没有想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梦里的言昭昭不知道说了多少声对不起，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个梦。

班里又恢复了平静，可言昭昭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是想起关于周小慕的事情，想起她爸爸做的桂花糕，想起两人一起躺过的山丘，想起重逢时她的欣喜和自己的沉默，想起她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人群外面……在每一个忙碌的间隙里，懊悔的情绪便侵蚀了她。

那个消失了的少女，从此以后成了言昭昭心底的一道疤。

再后来，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中考结束了，言昭昭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进入了本地最好的重点中学。而后，整个高中她埋头苦学，在三年后交了一份让自己满意的答卷，收到了心中理想大学的通知书。

那天，言昭昭走在路上，突然路过一个卖桂花糕的小摊。她想着很久没吃桂花糕了，于是买了一块，尝了几口，却发现少了几抹香甜，怎么都不像是儿时的味道了。

有天晚上，言昭昭坐在书桌前整理东西的时候，妈妈突然敲门进来了，手里拿了一大堆信。

言昭昭疑惑地看着妈妈。

“都是你的。”妈妈把这些信交到她手上，“以前怕影响你学习，也怕你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我就把这些信都收着。现在你考上了大学，马上也要成年了，我不想再管东管西了。这些你自己留着吧。”

言昭昭拿过那些信，这才发现所有的信都是来自于一个人，周小慕。

最早的信是来自于七年前，是周小慕在周小慕爸爸的桂花糕小摊搬走之后写的。言昭昭以为对方不告而别，可事实上，周小慕每半个月都会给她写一封信。信上说了周小慕爸爸换到了什么地方摆摊、自己在学校的生活怎么样、有过哪些特别有趣的经历。即便她没有回复，来信依旧风雨无阻。

即便是在三年多前转学后，周小慕也偶尔会来信说一说自己的新生活，通信一直持续到言昭昭从家属大院搬出来。

一共五十多封信，言昭昭看完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

9.那一年，学校桂花的花期似乎特别长。

后来的言昭昭一直在找周小慕。

直到上大二，她才曲折地从别人口中知道了周小慕的地址，于是给那边写了信过去。在那封信里，言昭昭将梦里对周小慕说的对不起都写在了纸上，她忏悔了自己当初的懦弱，也将那天向李乐薇告密的事情作了坦白。

事实上，她没有奢望周小慕能原谅自己。

没过多久，言昭昭便收到了回信。

“亲爱的昭昭：

“收到你的来信，简直是我今年遇到的最好的事情。看到你提起往事，我感到很意外。其实，关于你说的那些，我已经释然了。现在的我很幸福，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身边也有了很爱的人，爸爸的工作也有了起色，他现在已经开了一家小店，生意不错。

“至于你说的那些让你后悔的事情，虽然我当初有过不解和责怪，但我后来回头想起来的时候，能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你说是你告诉李乐薇杜岩给我补习的事，我想，你也一定不希望发生后来的事情吧。

“你竟然问我还能不能做你的朋友！答案是‘当然了’！你还记得吗？十岁那年，那些人砸了我爸爸的摊子，其中有个人要打我的时候，你突然挡在了我面前。我当时就想，我要和你一辈子都做好朋友。

“P.S.对了，其实杜岩跟我说过，他喜欢的是你这样的女生。因为那天看你帮我捡桂花糕的时候，他觉得你特别善良。”

言昭昭看完周小慕的来信，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只觉得心里被一种温暖的情绪充满了。

那一年，学校桂花的花期似乎特别长。言昭昭每次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总能闻到一股清甜的香味。这让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儿时的山坡，那时，她和周小慕坐在柔软的草地上，一边听着火车的汽笛声，一边抬头看着湛蓝的天。

“言昭昭，你喜欢我吗？”

“喜欢你个头啦！”

“可是我好喜欢你呀，哈哈哈！”

风一吹来，野花的芳香四溢，然后，整个山坡上都充满了烂漫的笑声。

编辑/墨子 文/方小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