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落纸晚笙凉

热门小说推荐

作者有话说:

有时候,一个人能够随心所欲地去喜欢另一个人,往往是因为有人正爱着她,予她生活下去的环境,予她足以生存的希望,而我也希望这样的感情终不会被辜负,就像故事里的女主一样。

我爱之人终不负我,夫复何求。

一、师父

山风习习,林木郁郁。

我把今日的晚餐做好,而后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等公子河回来。

公子河每日辰时都会去他在五里外的小木屋里折纸,直到酉时才回来。他从来不许我跟着他去小木屋,也不许我私下学习如何折纸,即使我是他唯一的徒弟。

入秋后天色总是暗得很快,等公子河回来的时候,夜空中已铺起了长长的星河。

“我不是让你在屋里等我的吗?”看到我欢喜地出来迎接,公子河反而神情淡淡的,一双清秀的长眉微微皱起,“秋天的晚上露气凝重,你看你的袖子都被打湿了。”

我迅速把手藏到背后,有些不以为然地小声反驳道:“我没事做呀,在屋里也是闲得长蘑菇,还不如出来等你。”

公子河没再说什么,只是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轻轻一拽,直接把闹别扭的我拉了进去。

“去换件衣服,穿着结了露水的衣服容易着凉,记得白天多拿出来晒晒。”

听到他的关心,我心里总算舒服了些,转身去里屋换了件裙衫。

“你怎么没吃?是不是饭菜凉了?我去给你热热吧。”换完衣服后果然清爽许多,见公子河仍和先前一样默默地坐在桌前,我忽然有些埋怨自己饭做得太早了。

“没事,你来了就吃吧。”不等我拿走他面前的饭菜,他已经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我无奈,也只好随他去。

这几乎是我拜师以来每一天的日常。公子河的性格很好,无论何时他都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但他也有些古怪,一举一动都仿佛按着剧本来,一句多余的话也不会说。

这顿饭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想着如何开口才能说服他教我学折纸。

几乎整个西陵国的人都知道,公子河折出的纸物堪比真品,若不是亲手触摸到,任谁也分辨不出他的作品竟是纸做的。

我离家至今已两年有余,然而每天所做的事情无非劈柴生火、洗衣做饭,比起公子河的学徒,我倒更像是他的侍女。

刚来几个月的时候,我曾被这样无聊透顶的日子逼急了,也试着趁公子河不注意偷偷跟着他去小木屋,想偷学几招。

可是林中环境何其复杂,我明明只在他身后几丈远的位置,却还是跟丢了。更糟糕的是,我甚至找不到回去的小路,一个人在陌生可怖的山林中待了足有七八个时辰,才终于被发现我不见了的公子河找到。

时隔许久,我依旧能清晰记得那个晚上浸透骨髓的寒意和充斥全身的恐惧。不知何处总是传来野兽的号叫声,白日里和公子河一起的时候,野兽不敢轻易靠近我,但孤身一人的时候,正是最容易被攻击的时刻。

我不敢想象那日公子河若是没来找我会是怎样的后果。但那头,他只是沉默地背着吓得走不动的我慢慢走回去,没有责备我亦没有安慰我。

我趴在他背上,又饿又困,却从未觉得如此温暖安心,甚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翌日我起床之后,发现公子河破天荒地没有去他折纸的小屋,而是坐在外厅里等我。他道:“你若是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便即刻送你下山。”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我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我更喜欢,昨晚那个寡言少语却会冒着生命危险出来救我的师父。

二、学艺

公子河出门的时候照例没有带上我。

他曾说过,若是要和他学折纸,就必须按照他的规矩来。而他的规矩就是,不许私下里折纸,更不许偷看他折纸。

或许在旁人看来,我一个女孩子非要跑到山里头和个性格古怪的师父学折纸,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但我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我想要像爹爹那样,做出可以给人带来欢乐的折纸。

在我还小的时候,手艺精湛的爹爹常常会用纸折的小人来逗我开心,可当我提出要和他学折纸时,他总是用各种理由搪塞我,不肯教我。

后来,爹爹因病过世,我偶然从别人口中听说了公子河的名字,便立刻收拾行囊不远万里来到这里。

我原以为公子河那样名动四方的人物,应该是鹤发童颜、不好相与的爷爷辈。这样错误的认知直接导致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被他那过于淡然的气质所吸引,然后就说了一句至今仍后悔不已的话。

“你也是来找公子河拜师学艺的吗?正好,我们一道吧!”

那时,青衣挽发的公子河很慢很慢地看了我一眼,而后转身就走。

在此之后,我在公子河的屋前等了足有三天三夜,饿了只能以野果充饥,才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等到他向我伸出手,并郑重地介绍自己:“我是公子河,以后你便是我唯一的弟子。”

彼时我还觉得他那句“唯一的弟子”未免太过夸张,现在却觉得,其实他看得比我清楚多了。无论折纸的技艺如何震惊世人,这也不是一门可以养家糊口的营生,人们欣赏赞叹,却鲜少有人会为了一时所爱倾尽所有。

除了公子河。

他明明外表那般温润如玉,内里却极为孤傲难驯,一个人身上怎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差?

我正坐在门前胡思乱想着,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起空中竟飘起了零星雨丝。山雨愈下愈急,没过多久便已有了瓢泼之势。

公子河出门时并未带伞,可这雨看样子似乎要下到明日,难道让他在那间木屋里待上一整宿?

回忆起自己孤身待在林中的可怕经历,我顿时下了决心,跑去里屋拿出一柄十六骨的青伞,毅然投入了这片暴雨之中。

在这林中住了快两年,我早已认清了其中的路线,不多时便到了公子河平时工作的地方。

我清晰记得他说过不许我进小木屋的规矩,我便只好撑着伞站在木屋外十几步远的地方,牢牢盯着出口,生怕错过他出来的时刻。

时间一分一秒逝去,木屋的门外隐约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我还没叫出“师父”二字,就见他顿了一下,忽然飞也似的狂奔到我面前。

“我不是说过不许来这里吗?这样的暴雨天,看你都被淋成什么样了!”

拜师这么久,我头一回见公子河发怒的样子。他仿佛从来没在意过任何东西,这是第一次让我感觉,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我被他蛮横地拉进木屋里,手臂被拽得有些生疼。我刚想和他道歉,却突然被眼前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竟看到好几个一模一样的小娃娃站在墙角,他们都穿着红色的兜肚,冲着我诡异地咧嘴笑。

三、折纸

重新点亮屋里的油灯后,公子河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我跟前。

“吓到了?所以我不想你来这里。”他的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静,可还是难以抚平我此刻的心绪。

这间木屋的墙边放了各式各样、几可乱真的家具作品,若是没有那几个仿若真人的红兜肚娃娃,我或许还会由衷地称赞公子河鬼斧神工的折纸技艺。

他们实在太真实了!

即使在我明白他们都是纸做的情况下,我还是觉得,下一刻,他们或许就会跳着笑着闹作一团,就像普通的小孩子一样。

可是,现在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笑着,笑得我头皮一阵发麻,似乎有寒意自心底升腾而起,迅速笼罩了全身。

“现在你看到我做的东西了吧?”仔细观察着我的每一分表情变化,公子河道,“不想学的话……”

“我想学!”我打断了公子河的话,但突然感到自己有点冲动,又支支吾吾地补充道,“但是,我不做这样真实的纸人,行不行?”

公子河打量了我一会儿,终于叹气道:“不做也罢,我原也不希望你做这个。”

他在桌上翻了翻,找出一只纸做的小兔子:“就按你自己的想法,做出一个一样的兔子来。”

说罢,公子河把桌前的位置让给我,自己却退到门前,开始望着漫天的雨发呆。

“这场雨还要下很久。”

我把心思完全放在桌上那只栩栩如生的纸兔子上,没有听到公子河的话。我小时候看爹爹折的小玩意多了,多少也会了点,但是公子河的纸兔子这样完美,我甚至不能根据它的折痕来猜想折叠的顺序。

琢磨着不能第一次折纸便让师父失望,我不停地折着拆着,都不曾注意到时间流逝得有多快。直到公子河对我喊停时,我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公子河盯着我看了会儿,孩子似的说了句:“我饿了。”

我这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昨天傍晚一直坐到了又一次夜幕降临。我扶着椅背站起来伸伸懒腰,却看到外面的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我回头看了看公子河,他用手一指屋子的另一头:“那里还有些存粮,你随便热热就行了。”

我点头,没走两步又回过身,犹豫着道:“那个兔子……”

公子河看也没看桌上,只是道:“还有一壶酒,也拿来吧。”

我认命地缩缩脑袋,忙不迭跑去准备晚饭。

这顿晚饭吃得非常简单。我总有些过意不去,想劝公子河先回居住的屋子,可他始终不说话。我明白他的性子,也只得回去桌边继续研究折纸兔子。

漫长的暴雨天直到第三日的中午方才有了天晴的迹象。在气氛压抑的屋子里闷了许久,我终于再次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仿佛重获新生。

公子河倚着门框、抱着双臂看我,用命令似的语气道:“以后再在雨天出来,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徒弟。”

没想到他居然还惦记着这件事情,自知理亏的我立马乖乖认错:“一定不会了。师父,那只纸兔子……”

“以后每日铆时随我来这儿,但绝不能趁我不在时私自进去。”

当了那么久的“侍女”,总算有了点学徒的模样,我顿时雀跃起来,也在跳起的那一刻忽然捕捉到公子河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

他居然也会笑?

我赶忙背过身去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脸上却止不住地发烫。

原来,无趣如公子河笑起来也是那样好看,恍若天人。

四、梦魇

公子河给我看了他许多的作品,有花草动物、家居摆设,还有精巧可爱的小纸人--不是之前见到的红兜肚娃娃,而是仅有掌心大小的玩具小人。

不得不说,公子河对每一件事物的观察力果真都是细致入微,我虽努力模仿他做的如同活着一般的小动物,可最喜欢的还是那些可爱的玩具小人。

因为,这些小纸人和小时候爹爹为我做的几乎一模一样。

“你想学这个?”

某日又做坏了几十只纸兔子后,我不自觉地拿起了一个小纸人看得出神,碰巧被公子河看到了。

我立刻把小纸人放下,心中有些惭愧。我明明是为了学到最惊艳的折纸技艺才拜公子河为师的,怎能在这样的玩物上迷失了心神?

谁知公子河并不是来责怪我分心的,他随手拿起那个小纸人,三两下把它拆开来。

“这个折起来很简单,只不过看不到里面,所以觉得精巧吧?”

我探头过去,这才发现小纸人里面竟是用数根竹签支撑起来,难怪会这样胖嘟嘟的惹人喜爱。

“这些对你来说应该不难,作为消遣也不错。”公子河说完,转身又准备出去。

我有些好奇,跟着他走出木屋,这才发现外面的小空地上飘着黑烟,像是刚烧过什么。

“这是在做什么?”我不解地开口问道。

“不过是处理一些做坏了的东西。”

听他解释,我才注意到公子河的手里还捏着一个我没见过的纸人,看样子似乎也是要去烧掉的。

“可是这个看上去做得很好呀,为什么也要烧了?”我喃喃道,不自觉地伸手去拿那个纸人。

“咝--”快要触碰到的时候,我没注意他手里还有一个拆了一半的纸人,手指从竹签旁轻轻擦过,顿时便有鲜血涌出。

“没事吧?”公子河抓起我的手仔细看了遍,眉头紧皱,“你要记得,绝对不能让自己的血沾到这些纸人上。”

我一脸莫名其妙:“如果沾到了呢?”

公子河随手一扬,竹签沾了血的半个小纸人顿时被空地上的火苗吞没:“如果沾到了,就立刻烧掉,绝不能留。”

我脑袋还没转过弯来,公子河又说道:“你的手受伤了,先回去歇息两天吧,等伤好了再继续。”

根本不等我回答,他已经抬步走进了木屋,然后轻轻将门带上,“咔嗒”一声落了锁。

公子河的脾气向来古怪,我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好容易得到的练习机会又没了,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

我想,公子河大约是生我的气了吧,毕竟是因为我的失误,弄脏了那个小纸人,他才不得不把自己做的东西烧掉。

我脑袋里这么想着,可又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说不出地别扭。

那晚回去后,我很早便回房休息了。可是我不仅没能睡个好觉,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个陌生人不停叫着我的名字,他道:“陆笙姑娘,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我从噩梦中惊醒,慢慢回想才陡然发觉,梦中那个不停唤着我名字求我救他的,长得好像公子河手里那个未曾被烧掉的小纸人。

五、纸人

连续几日我都做了同一个梦,那个青色衣服的小纸人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以至于我大白天都仿佛能听到他的声音。

“陆笙?陆笙!”

略带急切的声音把我从神游中拉回来,我盯着也一样在看我的公子河,好久才反应过来是他在叫我。

“你这几日一直魂不守舍的。”公子河忧心道。

我心虚地低着头,总不能说有个纸人每天晚上叫我去救他这样不靠谱的话吧?我怕公子河再以为我着了魔,更不许我继续和他学折纸了。

见我不回答,公子河叹了一口气,妥协道:“你的手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接着去小木屋吧。”

他话音未落,我立刻欢呼出声,眉宇间一扫前几日的阴霾。

公子河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依旧淡然,嘴角却微微扬起。

重新回到那间放满了公子河的作品的木屋,我看了一眼桌上,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我折的失败的小动物。

我记得公子河说过,做坏了的东西直接烧了就好,可这上面的小动物一只也不少。

我伸出手指数着桌上折纸的数目,某片青色的衣角忽然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把那片衣角的主人从纸堆里拿出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这是个很普通的纸人,虽然做得惟妙惟肖,但外貌、形状都太普通,难怪公子河不满意他。

“小纸人,你叫我救你,可你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把纸人翻来翻去,自言自语道。

然而两刻钟过去后,纸人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躺在桌上,一点也不像梦里那个会说话的、有灵性的纸人。

我被自己的举动逗笑了。我真是睡傻了,怎么能相信一场梦呢?

我摇摇头,想要出门吹吹凉风清醒一下,耳畔却莫名响起公子河曾经说的话:你要记得,绝对不能让自己的血沾到这些纸人上。

从门缝中钻进来的寒风冻得我一个哆嗦,一个奇怪的念头油然而生。

如果我把血沾到了纸人上,又会怎样呢?

是夜,我回到自己的卧寝久久不能入睡,白日里的疯狂举动让我至今仍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理智告诉我那不过是个荒诞的梦而已,可是身体在理智之前做出了反应。

我躺在床上等着,等自己再进入那个梦境,等着那个纸人给我的回复。

只是,还没等我顺利进入梦乡,窗外蓦地传来敲击玻璃的声音。

“陆笙姑娘,是我。能否出来一叙?”

仿佛全身的血液瞬间被冻结,我睁大了眼睛,脑中只剩下一个声音。

是他,就是那个纸人!

他就在我的窗外!

六、秘密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勇气披着单衣,半夜三更去见一个“纸人”。为了以防万一,我右手攥了块小石头,若是有事就立刻砸进公子河的卧寝求救。

低矮的窗户外,我一眼便认出了那个“纸人”,又或者说,像那个纸人的人?

因为他完全同一个真人没什么两样,我甚至能看到寒夜里他口中呼出的白气。

那个纸人礼貌地冲我一揖:“感谢姑娘出手相救。得救后我本想立刻离开,但觉得有些话若是不提醒姑娘,未免太过忘恩负义。”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道:“什么话?”

纸人先生面容严肃道:“你一定要小心你的师父,其实他比你所看到的那个他要可怕得多。”

我不信:“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师父?”

纸人先生道:“就凭几年之前,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纸人!”

“只要以人的鲜血为媒,便可让纸人拥有作为人的短暂的生命。”纸人先生语气沉重道,“但是,这样最多只能维持一年的生命。若想成为真正的人,就必须每年从一个与他命格相同的人那儿夺走他十年的寿命,如此方可长久生存下去。”

我听得手脚冰凉,却仍旧不能把纸人先生所说的怪物同温暖如斯的公子河联系起来。

快天亮时,纸人先生说不能叫公子河见到他便匆匆离开了。只是,临走前,他让我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下来,次日晚上再交予他,他会向我证明公子河是不是心怀叵测。

我不明白我怎么会相信他这样诋毁我最信任的师父的话。或许从我割破手指将血滴在那个纸人身上时,一切就已无法挽回了。

公子河发现我的手又受伤的时候,脸上显然已经有了几分怀疑。可我坚持这是做饭时被柴火划伤的,而非在小木屋里受的伤。

似乎是察觉到我对他有所戒备,他踌躇片刻,竟向我坦白道:“前些日子我说的话或许重了些,但我都是为了你好。”

“如果不小心把血滴在了纸人上,他们就会变成真的人,到那时候,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极力忍住想要问公子河“你是不是就是那样变­‎成­‎‍‌​人‍‌­‍的”的冲动,可是纸人先生说过的话不断回荡在我脑海中,把我所有的疑惑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突然有些恨现在的自己了。

我怎么能去怀疑公子河?我怎么能怀疑那个在野兽出没的寒夜背着我走过几十里山路、在暴雨肆虐的伞下护着我踏进温暖木屋的师父是个夺人寿命的妖怪?

可是,我亲眼见到那个纸人变成了真人……

就在这样的反复纠结中,夜幕降临了。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我是为了证明公子河不是纸人变的妖怪才站在这里的,但是捏着薄纸的右手在微微颤抖,无情昭示着我的恐惧。

纸人先生如约来到我面前,他拿过我手中的纸,只一眼便肯定道:“果然是水命之人。”

我问道:“水命又如何?”

他示意了一下公子河的卧寝,道:“那样巧,他也是水命。”

顿了一下,他又自嘲地笑了一声:“那样巧,我也是水命。”

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我动了动嘴唇,却因太过震惊没能发出一点声音,纸人先生抢先一步把我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没错,公子河去年夺走的寿命,便是我的,所以我变成了一个纸人,直至你将我唤醒。”

泪水在那瞬间夺眶而出,我心中百感交集,一时竟说不出到底是何滋味。我不敢相信公子河收我为徒,只是为了同为水命的我那十年寿命。

其实我都知晓,一直以来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地缠着公子河。拜师也好,学艺也罢,或许最初我的确是因为爹爹才来到这里,可若不是公子河,恐怕没过半年我便已半途而废。

但我宁愿相信,公子河对我的温柔是因为我的努力、我的付出,而非那让他得以续命的十年。

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我胡乱用手在脸上抹了抹,声音嘶哑道:“我不信你,我要亲自去找公子河问清楚。”

七、谎言

喜欢一个人很容易,信任一个人却太难,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曾经以心相交的信任转瞬间便会见血封喉。

我要和公子河摊牌的时候,他正坐在折纸的小木屋里,翻着桌上失败的作品,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你要找的可是那个青色的小纸人?”我走过去,冷不丁打断了他的动作。

公子河惊讶道:“你把他拿去了?”

我点点头,随口扯了个谎:“我先前不小心把划破手指的血沾上去了,便把他烧了。”

公子河半信半疑地看着我,却也没有再追问。

可是我还有要问他的:“师父,我听到这样一个传说,纸人沾了血便可变成真人,如果再加上与他命格相同之人的寿命,他便可长久生存下去。嗬,这样怪力乱神的传说,师父你信吗?”

公子河神情骤变,可是很快他又克制住自己几欲爆发的情绪,咬牙道:“谁与你说的这些胡话?我原本同你说的只不过是师门一脉相传的规矩,无须深究。”

我在心里重复着公子河说的每一个字,揣摩着他的话究竟还值不值得我相信。可我不知道,从我愿意去见那个纸人先生起,我对公子河的信任便已荡然无存。

心乱如麻的我自然失去了判断能力,绝望中,我只能向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师父,这两年相处的时光里,你可曾真心对我?”

这近乎表白心迹的话说出口后我便后悔了,其实,他到底有无真心对我又有何关系?喜欢一个人向来便是自私的,自私到即便只有一个人在坚持不懈地付出,也没人能妄断这值不值得。

我忘了公子河沉默了多久,只知道他最后给我的回复是一把冰冷的铁锁和一句比真相更残忍的敷衍。

“这几日天象阴晴不定,怕是会有暴雨山洪,你还是待在屋里比较好。三餐衣物,我会按时给你送来。”

我隔着被木条封好的窗口往外看,公子河的背影一如往昔,只是再也没有当初带给我的那份温暖和安心。

我不知在木门背后蜷缩了多久,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紧接着便是金属撞击的声响,门竟被人从外面撬开了。

“陆笙姑娘,我来救你了,我们快走吧!”纸人先生看到我,大大松了口气。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一把拉住我,借着屋外深沉的夜色,从小路一直往山下的方向跑去。

昏暗的夜幕下,我的鼻间满是愈渐潮湿的空气的味道,明明是这样争分夺秒的时刻,不知为何我脑中忽然想到的居然是:公子河没骗我,暴雨将至。

山间的路线错综复杂,我们仿佛跑了很久,又好像根本没有跑出多远,因为我听到了身后不远处公子河发狂般的呼喊声。

“笙儿,你在哪里?我再也不会关着你了!要下雨了,快点回家好不好?”

像是心脏被人紧紧攥着,我的喉中涌起一阵酸涩,酸到眼泪止不住地滑落脸颊。

“纸人先生。”经过又一棵树时,我猛地拽住粗壮的树干,迫使自己停了下来。

纸人先生不知所以地望着我,然而我只是笑了笑,突然抽出了自己的手:“对不起,我还是想回到他身边。”

就算他随时都可能取走我的寿命。

可我心甘情愿。

八、真心

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懂得何为情深不寿。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在挣脱了纸人先生后还能一路狂奔回公子河的身边。扑进他怀里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强烈的恐惧与后悔。

公子河不停地在我耳边重复着“对不起”,他的手臂勒得我生疼生疼,可是我只是在他怀里寻找着熟悉的温暖,因为我不知道还有多久或许我就再也不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了。

“师父,”公子河身上的担忧和恐惧让我心疼,我决定告诉他我的决定,“只要你想要,我随时可以……”

“陆笙姑娘,他是个骗子!你别信他!”

我要说的话因纸人先生的突然出现而中断,公子河立时把我护在身后,冲着纸人先生怒吼道:“果然是你!你还敢说我是骗子!你才是为了利用她以成为真正的人,才对她死缠烂打的吧?”

我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又听公子河接着道:“我做的纸人,只要得到鲜血便可拥有短暂的生命,若再得那人生辰和寿命,便可与常人无异。你欺骗她,误导她,可你不知道,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真人。”

纸人先生愣了愣,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他一步步接近公子河,面容狰狞。被揭穿了真相后,他是准备孤注一掷了!

我紧张地拉住公子河的衣袖,却听空中轰然巨响,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这场等了许久的暴雨终于来了。

原本想要过来拼死一搏的纸人先生被大雨一淋,马上惨叫着逃入了灌木丛中,再不见身影。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想要安慰一下震怒的公子河,却见他神色悲悯地望着我,薄唇动了动,可终究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你这是怎么了?你是……哭了?”我惊讶地打量着公子河的脸,伸手便要去抚平他皱成一团的秀眉。

然而,在我伸手的瞬间,我竟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皮肤血肉不知何时慢慢变成了脆弱不堪的纸,里面露出作为骨骼的青色竹签,惊悚如妖物。

“以血获得生命的纸人,在刚化为人和快满一年期限的时候,都是最易暴露原形的时候。大到一团火,小到一场雨,都会让他变回纸人的样子。”公子河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我。

看着我因失去人的模样而惊惶不安时,他一把抱住我,在我耳畔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笙儿,现在拿走我的寿命,你就能变成一个真正的人。动手吧。”

这充满‌‎​‌诱‍‎​‎惑‍​‌的话语仿佛是世间最美的告白,我用变回竹签的手指抚摸着他悲伤的侧颜,语气遗憾而又满足:“可是,师父,如果为了活下去而抢走至爱之人的寿命,那又怎么配称作一个真正的人呢?”

“只有你活着,我才算活着。”

说完最后一句话,我终于失去了强撑至今的意识,安心地倒在公子河怀里。

我爱之人终不负我,夫复何求?

尾声 公子河

公子河坐在平时工作的小木屋里,手指上下翻飞,正在专心地折着什么。

檀木桌的边上靠着一个用竹签搭起来的人,看上去似乎有些年头了,却还是保存得很好。

那是公子河亲手复活的第一个纸人。他自幼性格清高孤傲,身边没有一个亲近之人,所以他做了这个纸人。

他原只是想把她当作无聊时的消遣,岂料这个名为陆笙的纸人越是成长越是变得他难以控制,更可怕的是,他不知不觉间发现,他已经离不开她了。

他好像,爱上她了。

他爱上她的单纯乖巧,爱上她的温柔脆弱,可他始终不愿承认他竟爱上了一个纸人。

她­‎成­‎‍‌​人‍‌­‍第一年期满之时,他便提出让她拿走他的寿命。他其实只是想试探,试探她是否真心对他。

可是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当她倒下去的时候,公子河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仿佛失去了颜色,强烈的负罪感与失去挚爱的心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于是,他将她修缮并复活。尽管这一次她几乎是过得惊心动魄,可是,最后她还是不愿靠他的寿命获得长久的生命,即使他是真的希望她能靠他的寿命好好活下去,不用做个纸人姑娘担惊受怕。

公子河没有因此而放弃。他就像是个疯子,一个破釜沉舟的瘾君子,疯狂而又悲哀地重复着折纸、复活的过程。哪怕这过程是那样锥心刺骨,他也甘之如饴,不死不休。

情深者不寿,深情原就是一场悲剧,唯有以死来结束。

编辑/爱丽丝 文/三千繁华

……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