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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只雀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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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开篇的时候觉得应该是一个挺轻快的稿子,但是看完之后内心有些感伤,很多人的努力比其他人都要多得多,但是不一定能收获与努力同等的结果。啊,这也许就是苏域传递给我们的正能量吧,不论是家境不好的露水,还是戴着假面的丘柏,或者是这个拥有梦想却无法去实现的袁睢,他们即使身处窘境但也从未放弃。

若我应畅游云堆,何事置身污水里。

A 所谓“根骨奇佳”

夏至问尹莼:“你觉得男神的标准是什么?”

尹莼思索片刻,留下关键标准词:“耐看、性格赞、根骨奇佳。”

“……根骨奇佳是怎样?”

“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啊,最起码得擅长一项体育运动吧。”

夏至没再说话,照尹莼这个标准看,袁睢很显然是达不到了。

平心而论,袁睢是挺好看的,在班级里人缘也不错,不算特别出类拔萃那种光芒人物,但自带一种说来缥缈的温文气质,与人交往很是讨喜。

至于“根骨奇佳”……还是算了吧。

就在前天傍晚,夏至留校写作业迟了些,匆匆离开经过操场已是日暮时分。偌大的操场除了校职工,就只剩袁睢还固守在足球场上跟个破烂的足球较劲。

他踢球的姿势太难看,夏至觉得好笑,就多看了几眼。

而两分钟后,袁睢以一个旁人无法想象的尴尬姿势摔得五体投地。夏至目瞪口呆,等了片刻却又没见他爬起来,小跑过去将他拉起来。

袁睢比她想象中重得多,第一下她没拉起来,第二下是袁睢自己手撑地才将就起来。坐在草地里的男生窘红了脸,被夕阳渲染得一派温柔,挺尴尬地道谢。

夏至和他不熟,点点头这事也就算翻了篇。

但就在昨天,袁睢又摔了,被足球给绊倒摔的。连夏至都看不下去,实在是不想过去伸出援手,但这次袁睢仍是半晌都没爬起来,夏至微微觉得古怪,还是凑了过去。

这次试了五次才把袁睢拉起来,夏至累得满头大汗:“足球看来真不怎么喜欢你啊。”

袁睢额头也满是热汗,愣怔片刻后尴尬笑笑:“是啊。”

两人相顾无言,夏至在他身旁坐下,不知怎么说起了尹莼:“尹莼这周约我去看俱乐部的球赛,我有事去不了,你有兴趣吗?”

袁睢瞠目,扭头看她,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夏至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干吗一副见到外星人的表情?”

“你……”他忽然叹了口气,“谢谢你。”

不怪袁睢惊叹,无论是她或者尹莼,与袁睢的关系都算不上熟稔。突然约对方周末出去活动,难免有些……太过突兀。夏至也不知道自己是缺心眼,还是出于好意,自从一个月前无意中窥探到袁睢的周记内容后,她就悄悄在心里给尹莼和袁睢连上了线。

袁睢周记本里写了首诗,或许是歌词,其中有句是“有只雀仔跌落水,游水归去”。夏至无端就联想到了尹莼。就在不久前台风过境时,校门口积满了没过小腿的雨水,尹莼不慎跌倒,一屁股坐在水坑里,惹来周围大片人的忍俊不禁。

尹莼却只是愣了愣,而后干脆无比地摆出游泳姿势,让夏至给她拍张照。

她身后是撑伞缓步走出来的袁睢,夏至抬眼,敏锐捕捉到他脸上清淡的笑意,不知怎么有些出神。而后袁睢走过来,搀起还在凹造型的尹莼,问:“没事吧?”

那天尹莼穿了一件印满麻雀仔图案的衬衫,俏皮可爱。

B 所谓“弱不禁风”

好心往往以办坏事作为结尾。

尹莼气咻咻找夏至:“干吗找他去看球啊?简直是猪一样的队友!”

夏至注意到她手肘以及膝盖处都有擦痕,刚想问话,就见袁睢垂着脑袋从教室前门走进来。不光是额头脸颊,他的手肘膝盖也贴上了创可贴。

夏至愣了愣:“你们不会打了一架吧?”

尹莼回头瞪了袁睢一眼,响亮地哼了一声。

尹莼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夏至只好去问袁睢:“昨天球赛看得怎么样?”

袁睢拉开笔袋,圆珠笔握了几次才握进手心,夏至不由看了他几眼,意外发现他抿着嘴唇,一副很紧张的表情。

“怎么了?不太舒服?”夏至问。

“没事。”袁睢笑了下,用力握住笔,“昨天吧……呃,不太好。”

比赛不是很精彩,观众看得很着急,但比赛结束后,赞助商却请来了英超一位著名的前锋球员。尹莼大呼小叫要去求签名,苦于身高不够便让袁睢把自己扛起来,好让偶像尽快看见自己。袁睢自然也照办了,但尹莼鹤立鸡群不足三十秒,袁睢被身后挤进来的小朋友撞了一下--晃了晃没稳住,竟然摔倒了。没错,摔倒了!

夏至欲言又止的神态很微妙:“……你该不会是缺钙吧?老是摔跤什么的。”

袁睢极其不自然地笑了声。

袁睢要么是缺钙,要么就是肢体严重不协调。当天下午全校组织大扫除,夏至和袁睢分到一组负责拖地。两人一起拿拖把去冲水房,见夏至在拖把上来回踩,袁睢有样学样也跟着站上去,他问夏至:“这样能洗得干净些?”

夏至刚想回答他,就见他踉跄了下,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倒了。

夏至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摔倒的,只听见砸在地板上一声闷响。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袁睢面色苍白躺在地砖上,地砖太滑,他挣扎了几下都没站起来。

夏至试着把他拉起来,但袁睢不配合,他惶恐地喘着气,突然用力抓住夏至的衣摆,嘴唇哆嗦着,夏至足足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听清他说的是:“快打急救电话。”

袁睢也太弱不禁风了,这是那瞬间夏至冒出的唯一想法。

C 所谓“袖手旁观”

尹莼习惯每周六下午去家附近的露天网球场打球。

夏至向来没兴趣去看,但这周她主动提出要去看尹莼打球--只因上周尹莼无意中说的一句:“我下午在网球场时,好像在人群中看见了袁睢。”

袁睢这个名字让夏至瞬间莫名心悸,尹莼接着好奇地问:“袁睢不是在水房摔了一跤吗?难不成摔到要害了?这么久都没来学校。”

夏至摇摇头,没再说话。

周六是个阳光大好的晴天,被炙热阳光烘烤的网球场鲜有观众。夏至坐在最后一排,撑着遮阳伞盯着入口,以及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行人。

算起来袁睢已经有三个星期没来学校了。

夏至出神间,戴着鸭舌帽的袁睢慢吞吞从入口走进,就近在一棵梧桐树下落座,远远望着场上奔跑跳跃的尹莼。

夏至松了一口气,又莫名有些别扭,不大想上前主动找他说话。

就这么一直干坐到傍晚,尹莼从场上下来,从背包里掏出毛巾和水杯。夏至转移视线,注意到袁睢慢吞吞起身,作势离开。

袁睢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夏至还没察觉出究竟是哪里奇怪,那边就传来尹莼中气十足“抓小偷”的怒吼声。一位穿黑色T恤的男子飞快从袁睢身边跑过,将袁睢一把撞得跌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尹莼叫道:“袁睢帮我抓住他啊!”

夏至小跑过去。

说起来也就几秒钟的工夫,袁睢却始终坐在凳子上无动于衷。尹莼气急败坏叫了他几声,他也依然没有起身去追的动作,没办法尹莼只好自己追了出去。

夏至紧随其后,路过袁睢身边时停下,也不禁有些愤慨:“你怎么了?”

袁睢抬起脸,神情中有细微的慌乱一闪而过。

夏至突然伸手拽住他胳膊:“你不会又缺钙缺得站不起来了吧?”

夏至徒劳地拽着,而袁睢始终保持着靠坐在石凳上的姿势,表情有点苦,欲言又止望着她。夏至瞪回去,心烦意乱一把甩开他手臂,恨铁不成钢道:“你真是怂爆了。”

她没再管无动于衷的袁睢,跟随尹莼跑出去。

那天尹莼跑了三条街,最终没让任何人帮忙亲手拿回了自己的包。夏至气喘吁吁跟在她身后,听见她愤愤抱怨:“袁睢怎么回事啊?平时弱不禁风跟娘炮似的,关键时刻一点儿也没男子气概,让他帮忙追个小偷理都不理,怎么会有这么差劲的人啊!”

夏至张张嘴,没附和也没跟着抱怨。

她脑子里闪过袁睢周记本里那句话,转过脸看了尹莼一眼,同样不解。

袁睢不像那种袖手旁观没爱心的人,但事实……事实胜于雄辩。

D 所谓“英雄救美”

夏至在入睡前收到了袁睢的短信。

简单明了的道歉--“对不起啊,我今天没帮你们追小偷是因为那会儿肚子疼。”

夏至沉思片刻,决定自动过滤这个看起来就很不靠谱的理由。不出一会儿,袁睢发来第二条短信:“我是袁睢,我有一顶洋基队的棒球帽。”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洋基队?”

“我看了你的周记,那次大家交换周记评分,我抽到了你的。”

夏至按键的手指抖了抖,她有点不太想正视这奇妙的巧合,内心在疾恶如仇与洋基队棒球帽之间摇摆不定,最终还是回:“你想让我帮你挽回在尹莼眼里糟糕的印象?”

袁睢迅速回了个笑脸,两人一拍即合:“事成之后送你帽子。”

夏至想出的主意让袁睢犹豫了很久--“尹莼最近在学游泳,叫我和她一起。我到时候在池底拉她一把,你趁机跳进去把她救出来,记住,动作要快,掌握时机!”

袁睢的脸立刻皱成了苦瓜。

“……你不会游泳?”

“没有危险吧?”

“我会在你有危险之前去救你的!”夏至很无语。

“……我是说尹莼不会有危险吧?”

夏至欲言又止,扭头默默走开,摆摆手转移话题:“周末见。”

周末约在游泳馆,尹莼一看到袁睢立即皱眉:“怎么去哪儿都能撞见他?”

夏至干笑一声:“缘分嘛哈哈哈。”

尹莼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小心翼翼跳进游泳池。夏至紧随其后,回头朝着不远处正傻坐着发呆的袁睢使了个眼色,袁睢回以意味深长的笑容。

计划实施起来并不困难,夏至潜入水底,估摸着时机差不多后伸手拽住尹莼的脚踝,尹莼惊叫一声后,旁边水域有人跳下来带起了水花。

夏至在水里面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袁睢的动作无疑迅速而标准,一改那个平日动不动就摔跤的怂货本质,瞬间就在夏至心里高大起来。她屏息,大脑有点缺氧,以至于不清楚此刻微微眩晕的情绪从何而来,这情绪太陌生,足以让她陷入失神。

就在她失神间,袁睢已经完美执行有心安排的“英雄救美”计划,一片欢呼声里突然再度响起了尖叫,但这尖叫显然不是来自于尹莼。

夏至飞快从水里探出头,映入眼帘的是正在水里挣扎四肢抽搐的袁睢。

来不及想太多,夏至游过去一把抓住他,扭头对神情呆滞的尹莼大吼:“快过来帮忙!”

袁睢还没有失去意识,他只是有气无力地说:“叫救护车吧。”

那一刻的夏至近乎六神无主状态,自动忽略了袁睢语气里的自暴自弃。

E 所谓“不曾缺席”

袁睢没有再去学校。

尹莼对袁睢的印象依旧不好:“动不动就摔倒,游泳也差点溺水,是有多脆弱啊。”

夏至忍不住替他辩白:“人家那也是为了救你。”

“啊哈,”尹莼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你使坏,我用得着让他救吗?”

尹莼换下校服外套,叫上几个相熟的男生出去踢足球。她漂亮,阳光,热爱体育运动,活力四射就像夏天的小太阳,那么吸引同龄人的目光。

而袁睢像是初秋的薄暮,即使向往,也难以与夏日阳光产生交集。

这么想着的夏至,不知怎么有些悲伤。这悲伤来得莫名其妙,且是因为另一个人。

随着学业紧张,尹莼已经不再去网球场打球,但夏至每周都会去那个露天网球场坐上一会儿,给袁睢发问候的短信,只是无论是袁睢本人还是短信,夏至都再没见到。

十月底时尹莼照例参加每年必参加的航模设计大赛。她从小就对科学着迷,迷恋各种会飞的超级英雄,亲手设计出的航模每年必得奖,拿到的奖杯堆满了书柜。

夏至以前去看过一次现场,差点睡着以后就再也没去过。尹莼对此相当善解人意,只是每年都会将视频资料传给她,名曰要她帮忙保存她的青春记忆。

再度捧回奖杯那天,尹莼说她想报考航天大学,将来如果有机会申请去麻省理工,说完她缜密的人生计划后话锋一转:“我今天好像在观众里看到了袁睢,但我不太确定,因为从那个人的背影来看,他拄着手杖,脊背看起来很佝偻。”

夏至心头一跳,干巴巴接话:“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当晚提前完成功课,夏至破天荒点开了尹莼发的视频,人山人海的比赛现场,层出不穷的观众,想找个熟人无异于海底捞针。夏至快要放弃时,视频也差不多到了结尾,尹莼站在台上领奖,明眸皓齿的少女真是比台上灯光还要耀眼。

镜头同时转向沸腾的观众席,夏至突然有种奇怪的直觉,驱使她将视频倒退了几秒--少年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腿边支着手杖,一手举着相机。

另只手在揉眼睛。

夏至放大再放大,像素已经不再清晰,她有点怅然地靠回椅子里。

说不上是触动或是突然的难过侵袭,她无比确定那就是袁睢,而袁睢在哭。

他很瘦,白皙到近乎显得病弱,哭起来却像是个孩子,无端让人心绞在一起。

夏至发了一会儿呆,想着转移注意力,接着点开了往年的视频。尹莼从初一便开始参加航模比赛,第一个航模材料的钱还是夏至给予的资助,转眼已经六年。

夏至没有刻意仔细去看,但就是那么神奇,尹莼每年航模比赛的视频里,都有袁睢这个观众。几年前的他还很稚气,目光明亮地望着台上,被拍下当成一幕特写。

每一年,每一次,都不曾缺席。

少年的眉目在变迁,情怀却被记录到了视频里。

而尹莼竟然从未认出过他,更从未看过这些视频,也从来不知袁睢悄悄做的这一切。

夏至被他那个无声又执着的目光冲击得无法思考,她关了电脑起身去洗脸,凉水扑到脸上带来的刺激感让她的眼泪瞬间涌出来。

她认识袁睢不足三年,说过的话屈指可数,而她竟然会为了他而动容。

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F 所谓“世事难料”

夏至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尹莼。

她本不该犹豫,但是每每看见一无所知无忧无虑的尹莼,涌到嗓子眼的话就堵在了那儿。

春天很快过去,夏日到来前某个周末,夏至去图书馆借有关报考大学的资料。在一楼阅览区存包时隐约看见一个人影,缓慢而略微佝偻,她转头仔细再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夏至说不出的怅然若失,无意识中晃去了刚才看见人影的区域。大多是一些科学巨著,物理或是化学,夏至漫无目的往前走,被一本露出边角的书吸引了目光。

应该是刚被人取出翻阅过,没完整塞进去。夏至翻出来看见封面--《时间简史》,扉页上是常年坐在轮椅上微笑着的史蒂芬·霍金的相片。

如果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是袁睢,而他选择了这本书的话……

夏至心不在焉翻着书,脑子里突然蹦出的念头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而高考前几日全班发准考证,唯一那张袁睢却无人认领。班主任将那张准考证揣在口袋里离开时,微妙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切细节更是加深了夏至的猜测。

高考结束,这座城市正式进入盛夏。夏至没和尹莼一起去游泳中心兼职,而是每日骑着自行车,戴着袁睢送她那顶洋基队的棒球帽满城跑。

棒球帽是去年圣诞节快递到学校的,寄件人那栏没有姓名和地址,只写着“夏至收”。拆开里面还有一张圣诞卡片,手写的字体歪歪扭扭,像刚学会写字的小孩写的。

“谢谢你,另祝圣诞快乐。”

夏至深吸一口气,躲开尹莼八卦的目光将帽子小心收进书包。她不想告诉尹莼这一切,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有关袁睢她所知的一切,她都不想告诉任何人。

此刻的夏至就戴着这顶帽子,走访全城大大小小的医院。她借口是医学院的学生,想写一篇有关ALS的论文,问可不可以帮她联系一下患者采访。

大多数医院直接摇头:“我们这没有查出ALS的病例。”

更有少部分小型医院,连ALS是什么都一头雾水。

夏至耐心给护士解释:“ALS,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也有说是运动神经细胞病。表现为肌萎缩,肌肉无力麻痹之类的症状。霍金得的就是这种病。”

小护士仍然一知半解,突然一拍脑门:“我们这虽然没有这个病例,但我记得去年春天还是夏天,来了个学生,说是四肢间歇性麻痹,因我们这里检查设备不全,就转去别家医院了。我记得,那是个男孩子,长得还挺帅的。”

夏至顶着炽烈的阳光走出去,将近四十度的高温,她却觉得打从心底的冷。她其实真的希望自己找不到袁睢,找不到有关ALS的病例,这样或许就代表着袁睢还好好的。

接下来两天,她将范围缩小在大型医院,终于在唯一一家有ALS病例的医院找到了袁睢的名字。一周后,她在那间医院守株待兔等来了袁睢。

还是那个她认识的袁睢,少年容颜依旧,气质也未见萧条。只是拄着手杖,固执地拒绝旁人的帮助,吃力而僵硬地扶着墙壁坐下。他的手指根本无法与墙壁贴合,只能将身体重心倚靠在墙壁上,无比缓慢地坐下。抓着手杖的那只手用绳子和手杖绑在一起,也许是因为他已握不住任何东西。

夏至呆呆地偷窥着,看见袁睢仰头笑了一下,问他妈妈:“你看我这么听话配合治疗,今天回去帮我把购物车的航模玩具买了好不?”

被那个温暖的笑容刺激了一下,夏至突然出声叫道:“袁睢?”

袁睢闻声,余光已看见了她,讶然写满了整张脸,回头这个动作却用了很久。

G 所谓“执着追随”

尹莼傍晚来找夏至看电影。

她喜欢人物传记电影,搜出了一部《霍金的故事》。

一旁瞥见的夏至动了动,慢吞吞坐在了尹莼旁边。

年轻的霍金优雅迷人,又有些科学狂热者的固执与不解风情。他说我们抬头看见的星光,也许来自几亿年前陨落的恒星,此刻才传递到地球。他在二十一岁那年被检查出患有运动神经疾病,医生说他或许只剩三年到五年的时光。但他证明了爱因斯坦是对的,将时间的方向反过来思考,设想如果整个宇宙向内塌陷,成为一个表面缩为零的区域,而把坍塌的过程反过来则是爆炸,他完美阐释了大爆炸理论。

“霍金活到了今天不是吗?”夏至突然问。

尹莼点头,毫不吝惜赞美:“他身上有种超越时间和命运的魅力。”

夏至安静片刻,片尾曲响起时突然开口:“我们明天去看袁睢吧。”

“袁睢?怎么突然提到他了?”

“……他生病了,和霍金一样的病。”

就在前天,夏至信誓旦旦向袁睢保证,不会把他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尹莼。但她想起了袁睢每年都不缺席的航模比赛,想到他故作镇定的笑容,还是决定做一下不守信的人。也许尹莼会让袁睢体会到青春里还不曾领略过的东西,也许他会因此振奋百倍。

尹莼再见到袁睢稍显尴尬,显然她已经明白袁睢的“怂爆了”是有苦衷的。她显得有些愧疚,神情同情而不忍,跟他说:“你加油,会有奇迹出现的。”

袁睢的桌上是一套航模拼图,他拼得极其吃力,趴在地板上捡拼图时她们走进了他的房间,片刻的讶异之后,袁睢的表情瞬间紧张起来,紧张之余是难以掩饰的挣扎和尴尬。

他一直没有说话,在尹莼说完后也保持沉默,夏至刚想张口,袁睢却突然爆发。

他将椅子推倒,撞倒了靠在桌角的手杖,难堪而尖锐的声音响彻这令人窒息的房间里。

袁睢吃力地喘气,他妈妈闻声赶来,见状连忙将呆怔的两人拉了出来。她解释道:“他不是故意的,只是要面子,不想让人看见他那么难堪的一面,你们别介意。”

两人相顾无言走回去,夏至突然问:“你看过你每年航模比赛的视频吗?”

“没有啊,你看了?”

说不上来的无力感与愤怒从心底腾升上来,夏至语气有点冲:“你最好看看吧。”

夏至在医院撞见袁睢时,袁睢仍然还能强颜欢笑。而遇上尹莼,他却急于寻找壁垒想将自己藏得严实。夏至想想这其中差别,大约只是因为,尹莼才是他执着的追随吧。

H 所谓“遥远梦想”

夏至和尹莼每周末会去看一次袁睢,起初是在网球场,后来演变为袁睢家里,半个月前,他们开始在医院会面。袁睢的手指连握笔都很困难,偶尔舌头麻痹,说话时也不清楚。

尹莼仍然没有看航模比赛的视频,她总是借口自己很忙很忙,她参加了各式社团与比赛,忙于聚餐认识新朋友。大学校园里很多优秀的男生欣赏她,尹莼无意中也透露说她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梦想中的男神。

这一切都对袁睢很不利,而夏至却无可奈何。

她有点不忍地告诉袁睢:“……尹莼今天要参加比赛,可能来不了啦。”

袁睢点点头,笑了笑,眼里的光却黯淡下去。

夏至只好有些悲伤地坐在他身旁,想方设法找话题:“你有什么梦想吗?”

袁睢想了一会儿,挺不好意思地说:“我一直想乘坐我自己设计的飞机环游世界,一个人,但这个似乎太过不切实际。我现在的梦想,就是坐一次飞机,我还没坐过飞机呢。”

他转过头去,窗外日薄西山,夕阳余晖洒满天际,这颗星球像被糖果色包裹的水晶。袁睢看得有些出神,而夏至望着他,被他憧憬却无奈的神情冲击得很难过。

夏至回去特意找尹莼聊了聊,她百感交集,说出的话也并非她所想,可很多事情应当被用最正确的方式完成,而不是我们期望的方式。

“你没事的话多去找袁睢说说话,他挺孤单的。”

尹莼从手机短信中回神:“我发现你提到袁睢的频率略高啊,你该不会是……”

“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尹莼被夏至严肃的表情闹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答应下来。

可她忘记了,忘记得很彻底。

周末夏至忙着兼职,打电话问尹莼时她才想起来:“我今天和别人约好了。”

“你不是早答应去看袁睢了吗?和谁的约会那么重要啊?袁睢都那样了,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啊!”夏至愤愤朝她吼。

“关同情心什么事啊?夏至你莫名其妙,你天天这么凑过去照顾他,才会让袁睢觉得你是在可怜他好不好!再说这世上那么多可怜的人,难道我每一个都要去慰问吗?”

尹莼气哼哼挂了电话,夏至被她吼了一通,倒也镇静下来。

诚然尹莼的话的确不近人情,但也不是毫无道理。她们与袁睢,从前就不见得是多么熟稔的关系,此刻凑过去,更像是在可怜他。而袁睢,不会希望她们的可怜。

他只是连走路都很困难,哪怕觉得无比难堪,也还是希望能多看尹莼一眼。

可是他从未成为尹莼的目光焦点。

袁睢生日那天,夏至也拿到了兼职的工资,比她预想中高了很多,加上她这些年积攒的压岁钱零花钱,足以送他一件体面的礼物。

夏至送给他一个U盘:“里面是尹莼每年航模比赛的视频。”

袁睢愣了愣,手足无措尴尬了片刻,欲言又止想问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说:“谢谢。”

吃完蛋糕,夏至试探着开口:“圣诞节要不要去纽约,我们可以在纽约转机,再去北卡罗来纳州,那是世界上第一架飞机诞生的地方。”

袁睢目光闪烁,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呆极了。

“我请客,我有钱,要一起去吗?”她很忐忑。

袁睢沉默良久,突然抬头看了厨房正在忙碌的妈妈一眼,片刻挣扎后压低声音:“……我们偷偷去吧,我带上足够的药,我怕我妈不答应。”

I 所谓“命运不公”

登机那天袁睢的精神很好,他甚至不用夏至搀扶,独立走了很久。在飞机前站定,颇为腼腆地让夏至帮他和飞机拍张合照。

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鲜,都是如愿以偿。他目不转睛盯着舷窗外的云海,兴奋到按下快门的手指都在颤抖。他无所顾忌对夏至说起他的童年,他执着的梦想,甚至毫不避忌地谈起了尹莼:“她很漂亮,很聪明,她有我所不具备的才华,她让我错不开眼。”

夏至心情恬淡,她一点儿也不嫉妒。她对自己可以帮助袁睢而感到无比庆幸,她并不想知道个中原因,她只是永远喜欢随性而行。

只是变故发生得很突然。

夏至刚吃完飞机餐,起身想要上厕所时听见袁睢说了一句什么。她心头一跳,连忙转头去看他。袁睢已经从座位上滑下去,安全带拖住了他,他用尽气力说话,但却一个字都说不清楚,夏至竭力辨认也无可奈何,只好去翻他的药瓶。

但是没有用,袁睢已经浑身僵硬。夏至拉不住他,眼见他卡在座位过道里,连忙叫人来帮忙。隔壁座有位外籍医生,检查了袁睢的状况后大声对夏至说很危险。

夏至慌了神,拉着医生的手不停重复着“help”。

在征询机长与大多数旅客的同意后,飞机提前降落在最近的关岛。袁睢被第一时间送往医院急救,夏至等在外面,哭着给他家人打电话。

袁睢的妈妈见到夏至那一刻什么都没有多说,眼里却明确写满了责怪。她让夏至先回去,他们可以留在这里等袁睢恢复,她说他们家在美国有亲戚,可以申请去那边治疗。夏至找不到任何得当的理由留下来,袁睢还未醒来的夜晚,她搭飞机回到祖国。

尹莼在机场航站楼等她,面露关切似乎她们从未发生过争吵。她给了号啕大哭的夏至一个拥抱,告诉她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喜欢袁睢。”

夏至摇头又点头,可是相比喜欢袁睢,她更希望袁睢被这个世界喜欢。

“我看了航模比赛的视频……老实说我很惊讶,也很感动。可是夏至,感情避讳怜悯,我喜欢上了别的人,我不能像你说的那样去可怜袁睢,这不公平。”

可是这世界上满是不公平啊,就像命运对袁睢。

夏至没有说出口,她捏紧了拳头,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握过袁睢的手。

J 所谓“云破日出”

袁睢发短信给夏至时已经是来年春天。

他说他在纽约,每天会买一份华尔街日报,听英文广播,他开了博客,每天记录自己与病魔做斗争的生活,很多人鼓励他,也有广告商联系他说要为他提供资助。

夏至松了一口气。

他们谁也没有提到尹莼,聊天的最后,袁睢说:“如果我可以活到二十五岁,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很多年前,年轻的霍金对简说,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简回答说愿意。

然而夏至却慎重回复:“不,我不希望你用这个来表达你对我的感激。但你会活得很久,遇上最好年华里没能遇见的人,谈一场,嗯,刻骨铭心的恋爱。”

夏至最喜欢的一句话是:Nothing in life is sure.

生命中没有什么是真正确定的。

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是自己未被阴霾打倒,始终朝阳追逐的本心。

所以她会继续勇敢往前,怀抱一颗赤忱的心,等待属于自己那场云破日出。

K 所谓“无解之约”

袁睢其实不知道夏至是从哪里看出他喜欢尹莼这点的。

他写在周记里的那句话,是在确诊ALS那天摘抄的歌词。他多想做一只翱翔天际的鹰,却在现实里沦为跌入污水的麻雀。

袁睢只好越发地羡慕尹莼,越发地倾慕尹莼。

但察觉他的心事,将他从操场上拉起来的却是夏至,短发微胖笑起来像泰迪熊的夏至。夏至很温暖,她给了他几乎难以想象的慰藉与关怀。

她给予的好,他此生都无以为报。

他还在愧疚自己只能辜负她时,她却在病床前握住了他的手。他睁不开眼,意识却清明,万分清晰感知到她手指的温度以及纹路,片刻失神后,是经久不息的心悸。

他仍不懂何为喜欢,只是相比他眼里光芒万丈难以企及的尹莼,温暖的夏至总是打乱他的心跳。那种感觉让他觉得危险,却又无法控制的着迷。

可是他没有机会在她身边仔细理清这些了。

他也没机会在口齿清晰时重新对夏至说一次,在飞机上说的那句话。

“如果我真的有飞机,你愿意加入我的旅途一起环游世界吗?”

那是一只麻雀,路过温暖他许久的太阳时,胆怯问出口的,却被风带走的邀约。

文/苏域 编辑/沐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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