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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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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如棉花糖般蓬松柔软的大雪】

那一年的冬天落了一场如棉花糖蓬松柔软的大雪,把整个小城笼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深白色里。我们一群高二文科班的同学为了庆祝月考结束,去KTV唱歌,所有人的零花钱加起来刚刚够付一个下午的包厢费和零食钱。

连唱了两个小时,我带着疲惫起身去上洗手间,拉开包厢门急急忙忙地往外走,一头撞进恰好站在门外的人怀里。脸上滕起一朵火烧云,我往后退了两步。眼前是个看上去与我同年的男生,至少有一米八五高,我忍住来自一米五几身高的屈辱感抬头望去,恰好迎上了他低头看我的目光。

后面包厢里的同学们开始起哄了,说,“哟,就怎么偏偏撞进了你的怀里。”这帮家伙还是用唱的。班长老王站起来招呼他,“孟犹君?进来一块吧,这些都是我们班的同学。”

原来他叫孟犹君,念理科的。

后来就常常遇见了,每每在走廊上相遇,两人还差着两三米的距离,男生就开始起哄,说,快看快看,孟犹君,是你抱过的那个女生唉。

孟犹君在一帮打打闹闹的男生里面红耳赤地叫他们闭嘴,可他们反而更来劲了。无论是走廊上,放学路上,还是在课间操后的人潮汹涌的楼梯间——只要目光所及的范围里有一个他,又有一个我,耳边一定会响起他那帮损友们的起哄。

我窘得一塌糊涂落荒而逃。下课去洗手间也绕到楼下或楼上,就是不敢光明正大地走这一层的走廊。同桌阿秒见我躲躲闪闪,摇头晃脑地说:“顾嘉音,你躲什么躲?只有真正在意才会故意躲,是不是?”

没多久又狭路相逢。

那天我去交作业,抱着一沓作业本老老实实地跟在语文老师身后,走过那条令人忐忑不安的走廊。从他们班前过时,我紧张得闷头走路,偏偏语文老师遇见了他们班主任,两个女人在教室门外聊起天来。我只得在她们身后等着,眼睁睁地看着孟犹君和一帮男生从教室里往外走,去做广播体操。有老师在,他们不敢像从前那样闹闹攘攘,坏笑却是免不了的。窘得我连忙把头低得更低了。

他与我擦肩而过,校服蹭到了我抱着作业的手背。那一小块的皮肤立时涨满了酸涩的甜蜜。

“孟犹君?”他们班老师叫住了他,“你的转学申请下来了,明天你带照片和学生证去教务处办手续吧。”

他迟疑了一秒才说:“好。”

那一秒里我竟有微弱的错觉,他这一秒的迟疑是因为我的存在。尽管我低头抱着作业躲在老师身后,一句话也不曾说。尽管我们谁也没有流露出对对方的半点关注,直觉里,却始终有一根细细的红线牵引着各自的心,这份温暖悸动的惦念直到老师说“你还不走?赶不上课间操了”才陡然被掐断。

孟犹君要转学了。

这消息令我失魂落魄了好几天,连阿秒的生日都忘记了。阿秒猜出了八九分,她说:“嘉音你可得想好,这高考眼看着就要来了。孟犹君就算转学,你妈随便查一查就能知道他的去向,一秒钟断了你的念想!”

我妈是我们学校的副校长,管我管得尤其严格。孟犹君大概也听说过。我越加低落了,一连几天魂不守舍,直到孟犹君从理科班转走的第三天早自习,老师把一个高大清秀的男生带到我们班的讲台上。

“这是从理4班转来的孟犹君同学,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们文2班的一员了,大家鼓掌欢迎!”在漫天的掌声里只有我紧张得几乎忘记了鼓掌。

没人知道此刻我心里是多么庆幸和欣喜,没人发觉此刻我是多么庆幸可以光明正大地打量台上的他。

他站在讲台边,高大颀长的身子恰恰站在晨光留驻的那一片灿烂里,整个人犹如镀上了一层梦幻的浅金色,暖意融融。

【摩纳哥王子和他的意大利公主】

在老师阴错阳差地将他安排到坐在我斜前方的座位后,每天上课时看向黑板的视线必然要越过他的头顶。座位这么近,每天上课下课都有好几次的擦肩而过,每次我都装作满不在乎,每次都悄悄面红耳赤。许久,许久后我回忆起那擦肩而过时亦步亦趋的尴尬,后知后觉的,尝到了这羞涩里贵如金子的温柔。

我对他有好感,又不敢说。许多次我只能坐在后座装作在想题目,一边转笔,一边偷偷凝望他。

那帮理科班的兄弟们都忙着学业,不再有人起哄他“抱”过我了,倒是在帅哥稀有的文科班里,他几乎得到了班上大部分女生的瞩目。他转来班上一个月,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我懊恼地想,嘁,人家根本就没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呢,你还自作多情!

唯有一次。

那天受我母亲所托,着重辅导我代数的数学老师把我狠狠地说了一顿。明明他在课上反复点到的一个错误,我居然在随堂测验上又一次犯错了。全班再犯这个低级错误的就我一个人。

“顾嘉音,在课上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上课走神。要不是这一次随堂测验我还不能肯定。”老师语重心长,“眼看着高考就快到了,你这样下去只怕连个二本都考不上,我都不好跟你那个望女成凤的妈妈交代!”

我默默地端着画红叉的试卷,一路低落地回到教室。又被阿秒拉去食堂买午饭,排在队伍里的时候我越想越难过,妈妈是一个女强人,在工作上什么也不愿落人后,凭着多年的努力终于当了副校长。样样都拿第一的妈妈最失败的事情一定就是生了我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吧?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我几乎没有进过全班前十名,更别说拿到什么让妈妈长脸的奖了。想着想着,我低下头,用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流泪的眼睛,就这样默默地站在队伍里,跟着人群往窗口的方向挪动。

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喂。”他喊我的名字,“顾嘉音。”

他居然就站在我身后?大窘的我更不敢抬头了,他轻轻递过来一包纸巾,说:“我刚才看见老师说你了。别哭了,我觉得你挺好的。”

这样轻描淡写的安慰竟然真的让我的心情好了起来,小心地接过了那包纸巾,后来却连一张也舍不得用,一张张叠好,都锁进了书桌的抽屉里。那天下午的课上,老师见我们老是记不住几大洲的版图,就把全班同学都编上了号,每一个人代表一个国家。

如果你代表法国,而你是个女生,那你的头衔就是“法国公主”;如果你抽中了比利时,又是个男生,那老师就会叫你是“比利时王子”。那个游戏里,我们班每一个人都成了这个星球上的王子与公主。

老师也是童心不老,他见我们喜欢,后来索性把这个编号沿用了下来。那天快下课的时候,还剩下最后一道随堂测验题,老师在黑板上出好题,又随口点名,想叫两个同学上讲台来做题目。

“那就叫‘摩纳哥’和‘意大利’吧。你们上来做题目,其他人在下面做题目,一会下课就要交。”

摩纳哥王子和他的意大利公主,恰恰是孟犹君和我。

我们像两个陌生人毫无交流地站在讲台上做题目,老师在教室里一圈圈地巡视。那天我做题特别顺利,完成了放下粉笔一看,台下所有人还在埋头沙沙地写题,老师正巡视到教室的最后面,在低头检查后面几排同学的情况。

趁现在——

我咬了咬下嘴唇,看了看离我不到一米正在写题目的孟犹君。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中午的时候谢谢你。”

他闻言朝我看过来,愣住片刻的脸上旋即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

原来一个男生的笑容也能用温柔来形容,丝毫不觉得娘,是一种浸满了阳光的温柔——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完蛋了。

我沦陷了。

我开始留意关于他的一切。

上课,下课;上学,放学。

我看他的时候他好像从未看我,我没有看他的时候却又感觉到有一份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许多次我想鼓起勇气与他说话,可说什么呢?许多次就这样在恍惚中错失了机会,飘忽的情愫没有结局,成绩却是下降了好多名。

这天吃饭时,我那当副校长的妈妈像约谈下属一样约谈我。她若有若无地暗示我:“嘉音,妈妈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太好。”

我心里一惊,扒拉了两口饭。

“可能是没睡好吧……快高考了,紧张。”

“你自己也知道快高考了就好,这可能是你一生里唯一的一次高考,也是你人生里的第一个大转折。抓住了就上去了,抓不住你后面就要走更多的弯路。”妈妈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得为妈妈争口气,不要惹事。”

这句“不要惹事”真是四两拨千斤。

就这么四个字我彻彻底底地肯定了——我妈肯定是知道我的心事了。她知道了多少?又知道了是谁吗?

我紧张得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倒是我妈,当惯了领导,你越是紧张,她越是说话气定神闲。

“总之呢,嘉音,你现在好好念书就成了。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现在成绩最重要。懂不懂?”她看着我,那眼神里早已说明了一切。我几乎是心慌失措的,连连点头说:“好。”

乖乖女的叛逆路戛然而止。

没过两天,班主任老师说高考当前,为了公平起见让每一个同学都有坐到前排听清楚老师讲课的机会,我们开始实现轮换座位制。新的座位表一下来,我被调到了第一排,孟犹君因为个子高,一下子被调到了最后一排。从此我们别提说话,就连上课时想偷偷望一眼也不可能了。

我不知这是偶然还是故意。

或许这就是天意,在这样不适宜的时间里,所有人所有事都会跳出来阻挡我这一段微细如星光的感情,不让它发芽。无数个的夜晚,当我想念那个如阳光的少年的侧脸,想偷偷去看一眼他的QQ签名时,我就强忍住思念,想一想妈妈鬓角的白发。

这样相安无事地参加了高考。考完那天从教学楼一出来,还没到校门口就遇见了他。他站在小花坛边看手机,看到我经过,停下来笑笑地问我:“顾嘉音,考得还不错吧?”

“嗯——还行。”

然后我们俩就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似乎都还想说说话,又找不到话题的起由,我想妈妈还在校门口等着接我呢,还是先回去吧。找借口说:“我妈在那边等我呢,先回去了哈。”

他竟然没顺下去说再见。

“等等。”他迟疑了一会儿,“你没什么话跟我说吗?”

“啊?”我想了想,是了,大家刚刚考完,我也应该祝福一句嘛。

“对对对,孟犹君,祝你前程似锦!”

是我的幻觉吗?

在这句祝福脱口而出的刹那,他眼底划过一丝深浓的痛楚。尽管迅疾地就被他掩饰得干干净净,也依然不能平息我的疑惑。那个漫长又短暂的暑假里,我们没有再联络,妈妈没料到我的成绩居然超过重点本科线三十分,欢喜地带我去了一趟马尔代夫度假。瞧见妈妈向旁人说“这是我女儿,今年考大学了呢”那骄傲的神色,我忽然觉得那时暂时放弃了孟犹君是值得的。

刚进大一年级,我打听到孟犹君念的学校。他也在本市的一所重点大学,念国际金融专业。我坐了公交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去他们学校,也不知他在哪一栋,更不知他的电话号码,就那么心怀一丝想见又不敢见的酸涩与甜蜜,漫无目的地在他们学校校园里瞎转悠。

居然还真的遇见了他。

在离男生宿舍只有一两百米距离,在我准备晃荡着到后街吃个饭就回去的时候。孟犹君施施然从男生宿舍的大门走出来,那张熟悉的侧脸我曾在上课的时候凝望过无数次,离多远也不会认错。

他穿着从前的那件蓝色运动外套,一手拎着篮球走向等在门外许久了的一个女生。一见他来,那女孩亲昵地迎上去拉住了他的手臂摇晃,孟犹君也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不是普通同学之间该有的亲密。

那天我失魂落魄地又坐了大半天的公交车回到自己的学校后,从此,只字不提“孟犹君”这三个字。阿秒不知道我偷偷找去过他的学校,还奇怪地问我:“唉,你怎么不问起孟犹君了?”

她故意冲我眨眨眼:“下周我们杀去他们学校玩吧?”

“不去。”

“为什么啊?”阿秒奇怪,“好久没听你提过这个人了?你已经不喜欢他了?”

我坐在寝室床上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迫不得已的音节,每一个字都是把眼泪咽回肚子里的心碎。

“是,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一束玫瑰花的温暖】

大一的时候,学生会副主席阿岚十分关照我们,一年后他成了我的男朋友。阿岚的大手很温暖,他说在迎新生的那天就喜欢上我了,我掉入了这段患得患失的恋爱里。大一一整年的时光冲刷以后,偶然,还会依稀忆起那个在前桌的少年,和他在考完那天问我“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了吗”时隐痛的目光。

可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时光没有等我们。

阿岚每天准点来女生宿舍门口等我,陪我自习,一起吃早点,送我去教学楼,事无巨细关怀备至。如果当年的甜蜜都是虚无缥缈的暗恋,那么回忆再温暖也只是回忆,而身边的阿岚是真实的。我屈从于现实的温暖。

阿岚第一次带我去球场看他打篮球的时候,我看见了场上的孟犹君。他代表校队来我们学校比赛。

何其尴尬。

那晚在球队大胜的庆功宴上,围坐着一屋子喝啤酒的热血男生和他们或娇柔或漂亮的女朋友,最平凡不过的就是我。我挨着阿岚坐在角落里。火锅汤滚起袅袅雾气,阿岚好奇地问孟犹君:“你和我女朋友是一个高中的吧?之前认识吗?”

大抵男生最懂男生,为打消阿岚心里的顾虑,孟犹君想了想答道:“还好了,一般。”

“一个班的?”阿岚原来知道一点点。

不等我回答,孟犹君说:“不熟,算不上朋友。”

原来在孟犹君的心里,我连一个朋友也算不上。我心里忽然有种经年的失落,这失落伴着从来没有消失过的回忆又一次袭来,原来那个递纸巾安慰我“别哭了,我觉得你挺好的”的男孩,那个与我一同被老师叫上讲台做题目的“摩纳哥王子”,那个高考后带着浓浓失落问我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的大男生——早就消失了。

而他的笑容,仍如少年时一样温热,那笑容里的热度并未曾冷却。隔着一大桌子人和凌乱的杯盘,吃饭的间隙里偶尔抬头撞上他目光的我,还是会为他的微微一笑而心动,哪怕那只是个礼节性的笑容。

我为这一秒的心动内疚极了,在桌子下悄悄攥紧阿岚的手。那一晚后来疯狂快乐的散场庆祝我也没有再参加,一个人踏着满地月光先一步回宿舍去温书。一进宿舍,室友敷着面膜对我说:“快递又送来给你的花了,放你床上了哪。”

雪白的玫瑰由牛皮纸纹包好,满满数十朵的温柔,我一朵朵剪去多余的枝叶和刺,又一枝枝‎­​插‍​‌­‎进­‎‍­灌好了清水的玻璃花瓶里。阿岚是个骨子里温柔的人,每年都会制造些小小的惊喜,一声不吭地叫快递送花到寝室。

这是他第一次送白玫瑰,白玫瑰是属于婚礼的花朵,我心里涌起酸涩厚重的甜蜜,把那束玫瑰花放在阳台上,让它们晒了满满一晚的月光。

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篮球队的活动,偏偏从那以后就常常遇见了他。在看电影的时候,在同学的生日宴会上,在教学楼下。我渐渐连男生常活动的西苑都不去了,一心扑在阿岚的身上。

阿岚马上就要毕业了,他一边四处递简历一边复习雅思,随时准备出去念研究生。我心里虽然万般不舍还是每天早起给他买早餐,花尽了心思给他弄好吃的,营养搭配周全。他复习累了就抱住我撒娇说:“你是这世界对我最好的人,我会永远对你好。”

我没好气地说:“那你还要丢下我准备出去读研?”

阿岚说:“我可不是故意的,我也舍不得你。你想想,在国内念个像样大学的研究生横竖得三年吧?我去国外念,或是去香港的话,勤奋点一年就可以修完了。一年后就可以回来跟你长相厮守了。”

长相厮守。

这四个字算是我对爱情的毕生所愿,为了他能有个好环境复习,有人随时帮忙整理笔记,打扫房间,煮些营养品,在他苦于试卷太难的时候给他递上一杯热咖啡。

许多次,他那份踏实厚重的温暖让我觉得妥帖、安心。让我明白这个人会与你相濡以沫,永远不会离开。

阿岚真的很争气,雅思成绩骄人,加上他在本科时每门课的绩点都高,学校的申请顺利得到出乎了想象。没多久,有两所大学向他抛来了橄榄枝,一所在美国,一所在香港。我还在惆怅如果他去美国念书了,我一个人在国内一定孤单极了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了香港的那所学校。

我违心地问他:“为什么不去美国呢?那边机会应该更好吧。”

他刮了刮我的额头:“傻孩子,如果去美国回来一趟多折腾,在香港还是国内,就可以每个月都回来看看你了嘛。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我怎么能放心?”

离阿岚研究生开学的日期越近,我越是舍不得他离开。

这一天他去参加大四欢送会。我害怕极了那离别的氛围,还没走到会场就鼻子酸酸,想起我也要和他离别了,眼泪就掉个不停。阿岚拿我没办法,摸摸我的头,说:“唉,你就别去了,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在回去的路上,发现口袋里传来手机的震动声。

这家伙真是太粗心,竟然把手机落在我口袋里了。我打开手机,瞧见上面三条短信都来自同一个叫“苏妮”的名字。

“我的通行证也办好啦,亲爱的。”

“亲爱的,你订好了机票要告诉我哦,我也想跟你同机一块去报到呢。”

“晚安,爱你,么么哒。”

是不是所有的女生都注定要经历一次爱人的深度背叛,从身体到心灵?

阿岚承认了。

苏妮是他念考研补习班时坐在他身边的女孩,隔壁学校的学生,这次与他一块报了香港的大学。此刻回想起当初他浓情蜜语地说,傻瓜,去香港就不会离你太远了,可以常常回来看你呀,愈是觉得讽刺。我也哭过了,也想狠狠地扇他一巴掌,举起的手却没有落下。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回来,踏着路灯微黄的光线回寝室,幸好路灯微弱,不然一路上的悲伤都让人看个够。到了宿舍门口才想起,早就熄灯了,宿管员也把大门锁上了。我抽泣着往校门口走,到了校门口一摸口袋才想起,一分钱也没有呢。这一刻身无分文连回家的车钱也没有的窘迫,和被阿岚背叛的心寒悲伤交织在一起,彻底把我击垮了。我站在深夜的学校传达室外面的大街上,哭得像是这世界上最伤心的人。

我以为自己算是个坚强的姑娘,不爱哭,不爱撒娇,遇着伤心事儿也就惆怅一会儿,也不会缠着人撒娇,凡事总以为自己咬咬牙就能熬过去了——原来这所有的坚强都是我的自以为是。

哭到一半,对面KTV的大门开了,一帮人唱得尽兴从门里往外走。本是高高兴兴路过的一个陌生人,有个高瘦的背影脱离了队伍,横过马路一路安静地踱到我跟前。

“你怎么在这里?”

路灯下,他低下头,温柔无限婉转地问我。

隔着蒙眬的泪眼我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模样,在路灯下他的脸淹没在光芒后的阴影里,我仰起脸,难过又难堪地说:“孟犹君,你能不能借我二十块钱打车回家……”

那晚孟犹君送我回家,在出租车上我一直沉默,到家里楼下的时候,我很认真地问他,你的账户是多少,回头我把车钱还给你。他笑着摇摇头,说,你上楼去吧,到了你那一层就把楼道里的灯点亮。

回到家后我收到他发来的短信,他说:“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伤心,但是如果再有这样伤心的时刻,打电话给我吧,就当我是个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我会一直这里。”

我看着那条短信默默地想,孟犹君,你什么时候又成了我的老朋友?不,你在我心里从来就不是朋友,我们当不成朋友。

后来阿岚反复跟我说着对不起,他问我,嘉音,你能不能忘记这件事情,我们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们重新开始?

我问:“那你能不能不要去香港念书?”

“我……通行证都已经下来了。”他说,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但是嘉音,我保证,我不会跟她有任何来往了。你想想,你我一起有两三年了,她才出现了三个月,嘉音,你应该有信心,也该相信我。”

可一个女生在恋爱里的自信和信任多半都取决于她最大的对手,也就是她最深爱的这个人,我咽回了多年的思念,狠心地说:“我们,就这样算了吧。”

阿岚的眼睛很失望,连他也知道挽回是不可能的事。到最后这样难堪的境地,我心酸地说:“你没有给我最想要的安全感,但是谢谢你,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和你每年都送来的花。”

阿岚一愣:“什么花?”

当阿岚成了生命里的过去式,那些白玫瑰还是像远方投递的信笺准时而温暖地抵达。每每又收到新的玫瑰花,我都会怀疑又欣慰地想,不管这花是谁送的,至少这些花存在于我手中的这一刻是温暖而深情的。这芬芳实实在在,妥妥帖帖。

【始终如一最深情的秘密】

毕业后我和所有师范类毕业生一样奔赴各地找工作,在这世界某一处夹缝里竭力找寻能够安身立命的一小块天空。后来我成了一名语文老师,教一年级的孩子们咿呀学语,几年后升为了班主任。每当课余时,我就把全班小朋友都编为一个个小国家,每个人都是一个国家里独一无二的王子和公主。孩子们很喜欢这个游戏,有个叫孟萌萌的男孩子每次都会跳出来大喊,顾老师,我能不能当摩纳哥王子?!

其他孩子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有摩纳哥这个国家。

联想到他也姓孟,我心里一动,问他:“为什么你一定要当摩纳哥王子呢?”孟萌萌挠挠脑袋说:“因为我觉得摩纳哥王子很帅呀,老师你说是不是?”

我想了想,认真地说:“嗯,老师也觉得摩纳哥王子很帅。”从此以后我们班的版图就固定了,七岁的孟萌萌稳居“摩纳哥王子”的宝座,只是他身边再也不会有一个叫顾嘉音的女孩是意大利公主。顾嘉音和孟犹君早已被时光冲散了。

这一年站在家长会的讲台上时,我满心忐忑地总结这一期里孩子们的成长,一边打量台下每一位家长的面孔,目光扫到倒数第二排的一个座位时,座位上的男生——不,该叫他男人了,数年的时光将孟犹君的气质打磨得有一点点冷峻疏离。

唯有笑容。那温暖又疏远的笑容让我们在人群里认出了彼此。

我装作不动声色地继续总结,心里却涌起了深深的苍凉。时间太残忍了,怎么可能才几年时光,他竟然为人父了?是我见过的那个姑娘成了他的妻子吗?

家长会一散,孟萌萌就跑来摇头晃脑地问我:“老师老师,我叔叔说你和他以前是一个班的,就像我和你。是不是真的呀?”

我默默地打量了一眼比讲台还矮的孟萌萌小朋友,心想,谁说我和你是一个班的……

“喀。”我说,“孟萌萌同学,你叔叔是谁?”

“哪,就是那个呀。”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我瞧见了倚在教室后门边的孟犹君。他耍帅地挥挥手,算是说了声好,我的问候却卡壳了,一句“原来你不是学生家长啊”的质疑怎么也问不出口,心里生出了一股庆幸,幸好,他只是“叔叔”,不是“爸爸”。

“我觉得你挺好的。”

我和孟犹君在一起后,他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我羡慕闺蜜们的魔鬼身材,嚷嚷着要减肥,他淡淡道:“不用减,我觉得你挺好的。”

学校里经常有评比,我不擅长竞争,评优老是落败。我问他,我是不是太普通了,不够优秀?他又淡淡道:“不用急,我觉得你挺好的。”

我去参加阿秒的婚礼,感慨当年我们还是十几岁的少女,如今她一昔嫁做人妇。回去后这一次孟犹君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很郑重地对我说:“嘉音,不如我们结婚吧?”

我一时没适应话题的转换:“啊?”

他认真地拍我的肩膀:“不用担心我嫌弃你,我觉得你挺好的。嗯。”

那天回家吃晚饭,我忐忑地告诉爸妈,孟犹君向我求婚了。

妈妈放下筷子,问:“那你觉得他怎么样呢?”

我一时心乱如麻,喜欢是无疑的。孟犹君是我喜欢上的第一个人,如今又一次遇上他。我不知自己对他是爱,还是一种依恋。一时百感交集竟不能定义这个人在我心里最准确的位置。我想了想,问妈妈:“那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妈妈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去卧室衣柜的抽屉里找了许久许久,终于找到一封发黄了的信,她递给我,说:“你自己看看吧。”

晚饭后,在锁上的房间里,我打开那封纸张微黄的信笺。

写信的人是十年前写下了它,又将它悄悄地放在我的课桌抽屉里。他不曾想,我从来就没收到这封信,它早被打小报告的班长偷偷地交给了班主任,又辗转到了我妈手里。这封信里他说了许多看上去无关痛痒的话,为了证明他觉得我挺好的,又说,“那天你在食堂里哭了,我其实一直站在你身后,多希望能够借个肩膀给你,却只能借包纸巾给你,那一瞬间有个念头深深地扎进了我心里,我想,如果你是我女朋友就好了。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保护你,帮助你,这样你的数学成绩就不会那么差了。”

看到这里我窘了一下,我数学成绩当时有那么差吗?

他又说,“当然,我不想耽误你的学习,我现在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你要知道这学校里有个人是这样喜欢你,在乎你的,并且不求回报。希望我的信没有给你造成太大的困扰,等高考完了,那时候如果你也有点喜欢我,就告诉我好吗?

如果你觉得我们不合适。那么……

写到这里他似乎犹豫了许久,笔尖在纸上连着点了好几个墨点,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写下去,“如果你觉得我们不合适,那么……就祝我们都考得好,各自前程似锦。”

读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高考完的那天下午,我背着书包路过小花坛,瞧见他在花坛边玩手机,一点也不急着回家的样子。他见到我,一丝丝惊讶也没有,因为他根本就是在等我;当我对他说,祝他前程似锦时,他眼里的痛苦和悲伤原来就不是空穴来风,原来一切早有缘由。

婚礼那天早上,宾客还没有来,我补完妆一回头,正好看见他在穿衣镜前整理领带,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一如当年那个少年站在讲台边的阳光里的清秀。这时,有个女孩不请自来地推门。她探头探脑地喊了一声:“孟犹君?”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当年那个抓着他的手臂摇晃的女孩!她来干什么?如果她来闹场或是给我难堪的话,哼,我也不是好惹的。

孟犹君一见她来立刻放下手里的领带,殷勤地走过去问:“你怎么就来了?姑姑和姑父呢?”

女孩得意地笑:“哈哈,这可是我最爱的堂哥结婚!我当然要早点来!对了……这是嫂子吧?”

我立刻把脸上的表情转换到甜美模式。小姑娘摇晃着孟犹君的手臂,笑眯眯地说:“哥哥你真是好眼光,嫂子一看就是特别温柔的人呢。”

等这小姑娘一走,我弱弱地问他:“原来这是你堂妹啊?”

“不然你以为?”

孟犹君背过去继续整理领带,我默默地打量他的背影,想起妈妈给我看的那封信,和一年年里如期抵达的白玫瑰花,忽然鼻尖酸酸的,轻轻唤他。

我流着泪对他说:“其实,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我十七岁第一次在KTV撞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孟犹君没有回过头来,他整理领带的手却停住了。他说:“顾嘉音,你又岂止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我第一次见到你后,就不断在接近你。跟家里吵着要换到文科班,填志愿只念与你在一个城市的大学。装作也爱打篮球去接近你那时的男朋友,就为了能捎带着多看一眼你。永远得不到回应地悄悄送花。你毕业后又四处打听你的下落……”

他深深呼吸:“这些年,你一直都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我们的故事直到这一刻,似乎才敲下最终一个音符,拓上了永恒两个字。我们良久无言,默默地等着这近十年的坚守马上就要化为的一场盛大的婚礼。

每个人选择爱另外一个人的方式都不尽相同。

犹君,或许你是恒星,我是行星。我习惯了在这像宇宙一样不可揣测的生活里随波逐流,我以为自己离开你很久很久了,我们之间,早就不是当初那样触手可及心动的距离。可原来一回头还是望见了你。你还在这里,还是离我这样恒定的距离。

从不打搅,也不说放弃,保持沉默地遥望是你始终如一,最深情的秘密。

文/桃子夏(张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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