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距离现在还不算太远。

那一年的冬天火箭主场迎战马刺，最后奇迹一般的35秒13分，整个世界都在高呼Tmac，我和魏子川激动得在酒吧门口相拥欢呼，周围的球迷发疯一般地尖叫哭喊，历史会记得这一天。

我捂住耳朵凑近魏子川，大声吼：“你说什么？”

他也捂住耳朵同我面对面，吼着回答：“我说，我——要——跟——陈——蔓——表——白！”

他笑起来两眼弯弯，咧开嘴，露出一对可欢喜的虎牙。

“神经啊！”

我扬起手中的雪碧罐就朝他砸过去。

魏子川却毫不理会我的反抗，非要抢过我的手机给陈蔓打电话，周围人声鼎沸，他一只手捂住耳朵，一只手拿着手机，歇斯底里地喊：“陈蔓，我喜欢你——”

就算他背过了身，我也能想象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上忐忑紧张的表情，他会潜意识地勾勾手指，他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那大概是因为面对喜欢的人的羞涩。

身后是烟花璀璨，一朵一朵，那是最极致短暂的美丽，我仰起头望着姹紫嫣红的夜空，身旁激动的球迷跑到我的身边高高扬起手，Give me five，我笑着狠狠拍上去。

等了一会儿，我身边的魏子川才哭丧着一张脸转过来，可怜兮兮地举着手机向我汇报：“又被挂了。”

“活该！”我捧腹大笑。

1.班门弄斧也不过如此

初识魏子川是个春天。学校里的女孩子们刚刚脱掉大衣，迫不及待地穿上黑色长腿袜和格子校裙，偷偷对着厕所的镜子涂唇彩。

简琳跷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说“那些女生都是脑子进水了吗？我们这是女校打扮给谁看”的时候，我和佳佳正商量着要将校裙裁短多少厘米，才既能露出我们的大腿又不会被教导主任发现。

我和佳佳回过头，扯着裙子恶狠狠地瞪着简琳：“男人婆！一辈子嫁不出去！”

“男人婆也比丑八怪强！”

我和佳佳默契地对视，然后从简琳的一左一右夹击她，简琳最怕痒，立刻举手投降：“错了错了，你们都是大­‎‍‌美​‍‌人‍‌‎，天大的­‎‍‌美​‍‌人‍‌‎！”

我们嘻嘻哈哈笑个没完，而真正的大美女陈蔓此时正坐在教室中央认认真真地做着功课，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瘦削的身上，美得让人一时忘记呼吸。

“蔓蔓你真是天使啊天使！”佳佳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感叹道。

“少来，”我用胳膊使劲捅她，“说好了的啊，今天的笔记轮到我先看了，说好话也没用！蔓蔓不会理你的！”

放学后，我们四个人一起并行离开教学楼。陈蔓总是走在中间，在这所对家境和资质都十分挑剔的女校里，陈蔓也无愧是第一。美貌、智慧、才艺……上天一股脑地把所有的好都塞给了她，我是凡人比不过，只能为自己能得到陈蔓的认可成为她的朋友而自豪。

这天注定不平静。学校门口黑压压地站了一排穿着附近男校制服的男生，稍息立正声势浩大，可一看到陈蔓美得惊人的脸，立马目瞪口呆地哈喇子流了一地。

还好站在最前方的男生及时回过神来，他竖着标准的七分头，上面不知道喷了多少定型啫喱，脖子上挂一条又粗又亮的金链子，手腕上的OMEGA闪闪发光，捧了九十九朵俗气的大红玫瑰，就差单脚下跪了，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陈蔓，我喜欢你！”

不知道哪里来的跑龙套提着音响上前一步，一曲《花好月圆》在暴发户炯炯有神充满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响起。

春风吹啊吹，吹入我心扉，我、佳佳和简琳被这比肥皂剧还愚蠢的场景震得下巴都掉地上了。

而陈蔓不愧是陈蔓，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对不起，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然后扬长而去。

少男心在春风中碎成渣渣，连手中的玫瑰都似乎在一瞬间被冻僵。

然而，我们都低估了少年魏子川的战斗力。

三天后见到他，他带着一群穿着各异的少年，脖子上戴着十字银链，黑色的T恤上印了一个大大的骷髅头，皮质马甲，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倚靠在大红色的哈雷摩托上，唯一不变的是他深情款款的眼神：“陈蔓，我喜欢你！”

只可惜女主角依然面无表情，走到他面前冷眼看着他：“我对你没兴趣。”

我们亦步亦趋地跟在陈蔓身后，简琳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魏子川身后的那辆哈雷，嘴里叨念着：“那可是最新款啊，据说时速能达到二百三！”

第三次见到魏子川，我们已经没有人再感到意外了。他单肩背着JanSport的黑色书包，身后跟了整整三个篮球队，他手里转着限量版有乔丹亲笔签名的篮球，轻轻跳起来做了一个三分投篮的动作，篮球落地，他掷地有声地大喊：“陈蔓，我喜欢你！”

陈蔓停下脚步，还没动，倒是佳佳摸着下巴喃喃：“咦，这造型还挺帅的啊。”

我一边忍着笑一边点头：“还真有点像藤真健司。”

简琳还来不及开口，冰山­‎‍‌美​‍‌人‍‌‎已经蹲下身捡滚到她脚边的篮球，手腕一扣，给还在摆着POSE的魏子川一个绝杀。

篮球“PIA”的一声砸在魏子川脸上，在场的所有人都蒙住眼睛不忍直视这场悲剧。

我们都坚信魏子川不会就这样放弃。简琳还为此开了一个赌局，就赌下一次少年魏子川将会以怎样惊人的造型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和佳佳下注一个星期的生活费，赌圆桌骑士和Super Man。

可是显然魏子川的想象力远比我们丰富。他直接请来了一个乐队，他穿着黑色燕尾服，煞有介事地举着指挥棒。竖起耳朵仔细听，竟然是一首《G调》。他定是花了重金请来名家，害得我们三个小跟班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

只可惜魏子川低估了陈蔓，他十岁那年定没有看过当地报纸，天才少女十岁斩获钢琴十级，两年后中提琴九级。陈蔓提着手提方包，径直穿过魏子川，走到斯坦威三角钢琴面前，闭上眼睛就是一曲肖邦。

琴声悠扬，魏子川当即借过一把小提琴，站在陈蔓面前同她合奏起来，少女长发飘飘，少年风度翩翩，黑白相印，不仅赏心还能悦目。

可是一曲完毕，公主站起身冷冷地说：“第三节你错了一个音，你是白痴吗？”

走了几步路，我不经意回过头去，看到魏子川站在钢琴前，用手指一一抚过陈蔓留下的余温，他微微低着头，刘海落过眼睛，深情如斯。

2.收买人心此为上上之选

古人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惜魏子川不谙此道。好在他不知道从哪里开了窍，终于知道要改变进攻方式。于是他拿着最新款哈雷的车钥匙找到简琳，拉了一行李箱进口零食送给佳佳。

当然，他也找到我：“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不知道怎么讨好你。”

他摊开手掌，目光诚恳，风一吹，六月的花落在他的头顶和肩膀上，像是星星。

我笑着让他坐下，一边烫着筷子一边大声冲老板说：“两碗牛肉面，加辣椒加葱。”

老板坐在电视机前不肯动，背对着我们摆摆手：“今天不做生意，你们要真的饿了，厨房里有凉粉凉面。”

魏子川疑惑地挠挠头，我笑着带着他在厨房一人端了一碗面，再从冰箱里拿了几瓶雪碧，坐在老板边前一起看电视。

那是我和魏子川第一次一起看NBA，1998年总决赛第六场，已经三十五岁的乔丹上演了一场极具英雄主义色彩的美国大片。终场前9秒，他一个急停将球从拉塞尔前面拉回，拉塞尔跌倒在地，整个球场瞬间仿佛只剩下迈克尔·乔丹一人。

我屏住呼吸，一把抓住身边的魏子川的手臂，他的皮肤冰凉细腻，像是夏天里的清泉叮咚。乔丹从容跳起，球干脆利落地进入篮框，乔丹还保持着出手的姿势，他是整个赛场的王者。

老板、魏子川和我同时跳起来大声尖叫，抱在一起转圈圈，有客人正好走进饭店，被我们三个吓得落荒而逃。

我笑着冲魏子川说：“你想要讨好我很简单，以后陪我看球赛，无论刮风下雨艳阳暴雪，你得随叫随到！”

那个时候我十六岁，我没有简琳的爽朗、佳佳的妩媚，更不用说陈蔓的完美，我就像是一个影子，没有人能真正与我做伴，愿意为我停下脚步温柔地问我，喏，你在开心什么呢？

在魏子川成功收买了我们三个陈蔓的小跟班后，我们总算没有辜负他下的重金，连哄带骗地将公主从城堡里拐出来，去烟雨朦胧的青山踏青。当然少不了一场命中注定的邂逅，少年身穿白衣，踏花而来，天空时有百鸟飞过，白云不知流向何处。

陈蔓冷冷地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我们三人，站在魏子川面前停留十秒，他瞪大了眼睛，心跳加速几乎昏厥，于是换来陈蔓一个鄙视的白眼。我们哈哈大笑着跟上陈蔓，我将手中的书包扔给还石化在原地的魏子川：“呆子，快跟上！”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玩的，我们拾级而上，六月杏花落了一地，少有人问津的寺庙里我们沿着青石板走一圈，磕上三个头，合拢十指在心中许愿。我偷偷睁开眼向陈蔓望过去，她虔诚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卷起，像是有蝴蝶停在上面。她身边的男孩侧过头偷偷看她，半眯着眼睛像一只猫咪，魏子川发现被我撞破后，他将手指竖在唇边比一个“嘘”，冲我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

我一时着迷，忘记了要许一个天长地久。

我们傍晚停脚于山顶的客栈，主人在院子里晾被子，有一股洗衣粉的香味。魏子川去给我们买饼干吃，我们四个人坐在石桌上玩接龙，佳佳不时笑嘻嘻地问陈蔓：“魏子川其实挺不错的啊，长得又帅又有钱到没地方烧，还对你一往情深，简直就是百万里挑一的原石。”

陈蔓还没说话，我倒是先发现：“咦，蔓蔓，你脖子上的坠子哪里去了？”

她伸手一摸，果然只剩下空荡荡的银链子，我们虽然都不知道那条链子的来历，但是陈蔓一直很珍惜它。一向镇定的她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说应该是忘在了寺庙，要去找，我们说要一起去，被她制止了：“我马上就回来，正好去散散心。”

等魏子川抱着一大堆零食回来的时候天空正响了几个闷雷，他当然一眼就发现了陈蔓不在，得知对方去寺庙找坠子还没回来后，他立马转身抓起一件搭在凳子上的外套就冲出去：“马上就要下雨了。”

留下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没过多久，阴霾的天空一道闪电劈下来，大雨噼里啪啦地就砸下来了。我们都没有带伞，只好躲在屋檐里，简琳倒是不疾不徐地说：“空山新雨，孤男寡女，最好配成双。”

我趁着她们吃零食看电视的空当偷偷从客栈溜出去，冰冷的雨打在我的脸上，山路陡峭十八弯，一旁林立的墨绿色的树木铺天盖地，仿佛永无止境。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苍凉，那是我最青春年少的时候，我却不知道前路会通向哪里，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大人。

然后，就在这条路的尽头，我看到了陈蔓和魏子川。

他用双臂抻开外套举起来，罩在陈蔓和他的头顶上，陈蔓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被雨淋湿后显出玲珑的身段，她身边的男生高大英俊，不时回过头冲她傻乎乎地笑得像个白痴，好似拥有了全世界。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刘海被雨打湿，贴在我的脸上，我在石阶上站了好久好久。

3.

只可惜魏子川同学的取经道路上有九九八十一难，无比艰辛。他在雨中冲锋也未能博得­‎‍‌美​‍‌人‍‌‎一笑，只是好在他永远元气十足，依旧每天穿着黑色西装站在豪车前昂首挺胸等­‎‍‌美​‍‌人‍‌‎放学，他身后跟着一整个车队，司机戴着白色手套，竟然也是风度翩翩。

大约是他终于感动了天感动了地，两所历史悠久的贵族学校竟然宣布合并。下课铃刚刚响起，女孩子们就叽叽喳喳地兴奋地议论起来，我侧过头向陈蔓望过去，她握着黑色的钢笔在低头做计算，世间纷扰与她无关。

我不知道魏子川喜欢她哪一面，或许是美丽，或许是聪颖，或许是专注，或许是认真……可是无论哪一面，我都不得不承认，陈蔓是如此值得被喜欢。

虽然两校合并，但是为了方便管理，原先的班级并不合并，只是从下一届新生开始才恢复成正常的普通班级。我们这年高二，班级和原先位置一样，魏子川每天放学就会绕一大圈来到教室门口等陈蔓。

那天全校大扫除，我负责擦体育馆的玻璃，天清气朗，打水的男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干脆把帕子扔在一旁偷懒。银杏树到了秋天，落下一地的白果，我刚蹲下身去捡，有人从身后拍我，我转过头去：“你怎么在这里？”

魏子川可怜兮兮地望着我，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又被女神拒绝了”。我忍住拍手叫好的冲动。他指了指旁边的空水桶：“我帮你打水？”

“好啊。”

我开心地笑起来，微风吹过，有片叶子落在我头顶。魏子川伸出手帮我拂去，他生得长手长脚，身上有股温暖的热气迎面而来，他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将叶子举起来冲我笑。

我晃神半晌，直到魏子川已经站起来提起水桶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才忽然想起：“哎，魏子川，今天有球赛，放学一起看呗。”

“遵命！”他回过头来，给我做了一个立正敬礼的动作，又滑稽又好笑。

我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来，就在这个时候，魏子川忽然一个箭步上前狠狠扯过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和玻璃碎掉的尖锐声。

等动静过后，我才颤巍巍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被魏子川环在怀中。原来是身后的玻璃一整块落下来，魏子川用后背和胳膊挡住玻璃，他的皮肤被划破，血珠子一个劲儿地往外渗。我被吓得不轻，差点哭出来。

他手臂上还有碎玻璃碴，不敢动得太厉害，只是笑着安慰我：“没伤到动脉，你别慌。”

等到了医务室，老师将碎玻璃碴给他取出来，魏子川的手臂被划了一条大口子，缝了五针，绑了大大的绷带。魏子川的后颈和背部也受了伤，恢复期间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过好在就像他所说的，没有伤到动脉。

认识的同学听说了这件事，也都来医务室看个究竟，当我看到陈蔓朝我走过来的一刹那，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嘴一撇，号啕大哭起来。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被吓到了，魏子川吊着手臂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就连陈蔓都走上前来轻轻拍着我的背说：“未未，没事了，没事了。”

那天离开学校，我心情烦闷，随便编了个理由打发了司机让他先回去。下一个转角的地方忽然一个甜筒凑到我面前，绑得像一个圆鼓鼓的加菲猫的魏子川仿佛从天而降。

“不是说要看球赛吗，你怎么自己先跑了？”

我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这个口头约定，我低下头咬了一大口甜筒，奶油沾在我的脸上，他拿着甜筒，我就这样一口一口把它咬光。

“手都举麻了！”

“活该！”我心情一时变得很好，“今天不看球赛了，陪我去逛街吧。”

那时候，像我们这样读女校的女孩子，家里管得严，逛街买东西身后站一个管家，不苟言笑，说话都用敬语，无趣到了极点。街上有人卖彩色卡通气球，五块钱一个，我在魏子川左右手各挂上一个，回头率高得吓死人，小朋友坐在爸爸肩膀上拍手叫好。

那是我最开心的一个傍晚，天边火烧云绚丽无比，大雁南飞，身边的男孩子笨拙地系着气球。魏子川的衬衫扣掉了一粒在地上，也许是因为大扫除时他动作太大，又也许是因为他为我挡玻璃拉我时用力太大，我蹲下身将它捡起来，他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叫我：“走啦！”

“马上。”我笑着将它捏在手心。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沿着河岸的堤坝走，整个堤坝空旷几乎不见人，就连护城河的水也缓缓安静下来，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就像是守候在我们身边的青春岁月。

河堤的栏杆上有人坐在那里，长发被风吹起。她白皙的脸庞上红唇似烈酒，只是一个侧脸就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像是跌落在雪地里的玫瑰。

刚刚还嬉笑着聊着天的我和魏子川忽然安静下来，他轻轻地开口：“……蔓蔓。”

女生回过头来，她穿酒红色的披肩，黑色中靴，双腿在空中荡漾，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江水。她看着我们，魏子川还厚着脸皮屁颠屁颠地跑到她身边，解开一个气球的带子递给她，陈蔓接过来，然后轻轻张开手，将气球放飞。

黑色的夜空稀疏能见到几颗星星，彩色的气球越飞越高，终于渐渐看不到了。他们并肩背对着我坐着，另一只手的气球也被魏子川解开，放飞在空中。

我的命中注定，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求。

4.喜欢人的勇气并非谁都有

追求陈蔓的男生远远不止魏子川一个。可是却只有他一个人肯放下大少爷的身段，清晨五点起床自制小饼干，还买来粉红色的绸带给它们系上一个蝴蝶结。

“味道不错嘛，小伙子！”

“下次少放点砂糖，我减肥呢！”

简琳和佳佳一人一大口吃下去，还不忘拍着魏子川的肩膀鼓励他。大少爷欲哭无泪，继而转向我，我看着手中小熊形状的饼干，愣了愣：“嗯，味道确实不错。”

大少爷终于发飙：“我不是问你们这个！我是问为什么饼干会在你们手上！！”

简琳耸耸肩，将小饼干抛向空中：“你非要给自己捅上一刀吗？”

“蔓蔓本来想扔垃圾桶的，被我们三个给救回来了。”佳佳补刀。

“嗯，味道确实不错。”我不忍心直视魏子川的双眼。

受伤的大少爷抹着泪决定回家继续潜心修炼，准备东山再起。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颗定时炸弹爆炸了——陈蔓收到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录取通知书。

告诉我们这个消息的那天，陈蔓约我们三个到湖边坐船，船家坐在船头弹琴，湖边风光正美，让人一时忘了身在何方。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沉默了一下：“你应该也告诉魏子川的。”

陈蔓回过头看我，她眼睛大而漂亮，但是却没有同龄少女的神采奕奕，她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却被佳佳那个没大脑的打断了：“没关系啦，反正他肯定会追到英国的，哈哈哈。”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陈蔓愣了一下，我们四人沉默着想了想这件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最后陈蔓一拍定案：“你们告诉他，我去了澳大利亚。”

“喂喂，不带你这么耍人的啊，”收了魏子川哈雷摩托的简琳打抱不平，“你自己跟他说清楚吧，我们可不管。”

陈蔓走的那天，八月的天空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街上行人匆匆忙忙，陈蔓在机场取下她脖子上的链子递给我，她慢慢地说：“你们所有人大概都认为我是一个幸运儿，上天把什么好的都给了我。可是你们都不知道，我其实很羡慕你们。我羡慕简琳喜欢打篮球就能赤着胳膊打一整天，羡慕佳佳可以买一屋子粉红色的蕾丝裙，而未未，我最羡慕你，你愿意去喜欢人。”

机场的落地窗明亮干净，有飞机缓缓起飞。我这时才发现，陈蔓真的从未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样，仰起头开心地笑出声。

青春期的我们，各有各的心事，羡慕着别人，苦恼着人生，跌跌撞撞，竟然也慢慢长大了。

我坐在回家的汽车上，司机戴着黑色的贝雷帽，车窗布满点点雨滴，想到刚才佳佳给我们说的，陈蔓的母亲是再嫁，她现在的继父是政府高官，但是十分重男轻女，所以她必须做到什么都好，她发烧三十九摄氏度，家里佣人也不会理她。

汽车在大门入口缓缓停下，我打开车门，看到魏子川坐在台阶上，他被雨水淋得满身狼狈，他抬起头勉强向我扯出一个笑容。我沉默地在他身边坐下，那天下午我们在门外坐了好久，在分开前我将陈蔓的项链递给他：“这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给我，我想，或许同你有关。”

魏子川郑重地接过项链握在手心，像个笨蛋一样笑起来。

可是他却忘记问我，为什么同他有关就要交给我。他不在乎。

打不死的小强魏子川同学自我恢复能力很强，没隔多久就又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品尝新出炉的松饼：“嘻嘻嘻，有没有进步？魏氏特产！”

他依旧遵守约定陪我看球赛，那时候乔丹已经第二次宣布退役，魏子川笑着说：“他一定还会回来。”

“为什么？”

“因为这个赛场，是他的所有。”

我侧过头看他，他的脸庞明亮干净，笑容热烈，我欲言又止。我想告诉他，或许乔丹会再次回到球场，可是陈蔓，却不会再回来了。

5.输给的不是陈蔓，而是你！

我和魏子川升上了同一所大学，这件事似乎理所应当，这也是一所私立贵族大学，学生大多数中学时代就是校友。

简琳终于如愿以偿地加入了马术队，佳佳终于不用躲在厕所里用卷发棒。人人都在变，唯独我和魏子川，他还是孜孜不倦地研究着厨艺，上课的时候不时凑过头来问我陈蔓喜欢糖醋排骨还是醋溜白菜。

大二的时候学校开运动会，魏子川跃跃欲试地报了八百米。比赛当天天空澄澈，魏子川穿着运动衫做热身运动，我走过去举起手同他默契地击掌。

枪声一响魏子川很快就冲到了第一名的位置，对男孩子来说八百米算不上长跑，一群运动员全程都咬紧了牙关加速跑，比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选手跌倒在地，周围的人很快拥上去，我目光一直跟随着魏子川，他在最后冲刺，身体碰到横幅的那一刹那，他举高了手臂，大声喊：“陈蔓，我喜欢你！”

他的前方，是空空荡荡的跑道。没有人给他一个回答。

运动场声音喧嚣嘈杂，大多数人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但是我听到了。我走上前，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拧开来将水全部倒入草坪。

沉默半晌，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她不会听得到。”

他笑起来，是我最喜欢的魏子川的笑容，又呆又傻，却让人挪不开眼，他点点头说：“但是她知道。”

很久以后，我想起这一幕，阳光下的少年神采奕奕，我想，我不是输了给陈蔓，我是输给了他。

念大学的时候，我和魏子川偶尔会一起去看电影，那时候看电影还算是奢侈品，一张影票实打实的一百块。看电影的人少，多给点钱就能包场自己选电影，我不吃爆米花，每次都让魏子川给我买甜筒。

老板笑着打趣说你对你女朋友真好，魏子川皱着眉头，认真地向老板解释：“我不是她男朋友，我是她的小跟班。”

他许过的诺言从来没有变过，依然给简琳骑最新款的哈雷，给佳佳买最贵的零食，陪在我的身边，随叫随到。我们大家绝口不提他是为了什么。

那时候周星驰的《大话西游》卷土重来红遍大江南北，电影的最后，朱茵在空中坠下，她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我。”

魏子川侧过头，暗沉的灯光下我能看到他挺拔的鼻梁，他轻声开口说：“如果是陈蔓，她一定不会这样说。”

我点点头，想笑话他满脑子只有陈蔓。可是最后却只能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耳边他还在继续说：“因为陈蔓，她想要一样东西，从来不会等。”

她会自己走过去。

电影演完，我哭得稀里哗啦，这部电影从此成为我最喜欢的电影，我在每个睡不着的夜晚，都会把它翻出来一遍一遍地看。佳佳问过我一次：“你最喜欢它哪里？”

哪里呢？我笑着说：“我喜欢孙悟空喜欢上了紫霞仙子。”

他忘记了自己也曾深深喜欢过白骨精，信誓旦旦此生不渝。这是我内心深处最卑微，最不能向人启齿的一个愿望。

大学毕业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的飞天女侠简琳订婚了。她穿着白色的婚纱在镜子前冲我们扮着各种笑脸，佳佳酸得不行：“当初还说你一辈子嫁不出去，结果竟然是我们四个人中最早嫁出去的。”

已经很久没有人用“四个人”这三个字了，话一说出口，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才问：“你们谁有陈蔓的消息吗？”

“没有，她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我们侧过头去，魏子川正饶有兴趣地在店员的介绍翻看着钻戒画册，察觉到我们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傻傻地挠了挠头，摊开其中一页问我们：“你们说，这一款陈蔓会不会喜欢？”

“傻子！”

“白痴！”

“笨蛋！”

我们依次骂他，魏子川却笑眯眯的不生气，开心地让店员把最贵的钻石包起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暴发户。戒指送到他的手里，我装作随意地开口：“我能试试吗？”

魏子川却难得地拒绝：“这个不行。”

我心里难受，沉默着不再接话，倒是佳佳从来不给魏子川面子：“你就算买十克拉的钻戒，她也不会嫁给你。”

魏子川这次却还口：“那可未必！”

然后在我们三人火眼金睛的逼供下，魏子川终于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开口：“她离开那年同我说，如果四年后我的感情依然不变，那么我们可以一起看看伦敦的日出和日落。”

6.石头他朝成翡翠

那天夜里，我一个人沿着河堤走了很久，岸边的路灯一如六年前一盏一盏亮起来，可是我的身边，再也没有当年那个笨拙地系着卡通气球的少年。他将要远走他乡，去大西洋的彼岸，去见一见他思念已久的女孩。

我回家的时候收到简琳的短信，她说：命中无时莫强求。

是啊，我苦笑着，谁不知道呢。当年的魏子川知道，可是他就是不肯听，还是时不时就穿着戏服在学校门口大张旗鼓地哗众取宠地表白。当年的我也知道，可是我还是会跟在陈蔓的身后，每一次回头，都能看到他的笑容。

年少时候的我们，唯一不肯妥协的一件事，就是妥协。

我将头伸出窗外，这一夜星光灿烂。

魏子川离开的时候我送他到机场，他手里捏着陈蔓当年的那条项链，看了一遍又一遍。飞机起飞前，我问了魏子川一个问题，那也是我这一生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我问他：“你相信有一天，石头也能变成翡翠吗？”

他愣了一下，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会。”

我点点头，然后笑着同他说再见。

2001年，乔丹如魏子川预言般再次出现在赛场；2003年再次退役，宣布永不复出。

2013年，当年无数次创下奇迹的Tmac宣布退役，不再复出。

满大街的球迷号啕大哭，报纸铺天卷地的头条印着“再见麦迪，再见青春”，当年同我和魏子川一起看球赛的老板早已关店不知去向何处。

我独自一人又看了一遍《大话西游》，故事的最后，孙悟空扛着金箍棒，背影被黄沙漫漫淹没。我闭上眼睛，终于流下了当年在大雨滂沱的山顶，未能流下的眼泪。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我。”

时光流转，好似回到1998年的春天，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魏子川。

他穿着黑色的校服，刘海梳成七分，手里捧了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春风正好，他大声喊道：“陈蔓，我喜欢你！”

故事的结局早已在最初时写好。

我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他的喜欢，换来一句再见，却不如不见。

世界上总有好多好多的魏子川，他们闭口不提永远，他们坚持、乐观的青春激情，现在回忆起来，确是那么美丽。

我抬起头，天空蔚蓝，是时候，我的人生也需要这种的激情去迎接困难和挑战了。大步走，前路一片光明。

文/绿亦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