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湖中人人都说,邪教合欢宗妖女横行,风气败坏,专门练采阳补阴的功夫。各位侠士都号称,只要看见合欢宗的妖女,来一只砍一只,来一对宰一对!
不得不说,作为合欢宗的新任宗主,辞欢欢的压力很大。
门派如今真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她们这个门派的名声太臭,臭得比隔壁老街卖的臭豆腐还更胜一筹,简直是江湖中人人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
长老们犯愁啊,江湖中各门各派谁不是打开门收徒弟做生意的,现如今,合欢宗已经两年没招到新徒弟,发不出月钱,揭不开锅。再这样下去,很快他们就会落到出门乞讨的地步了。
辞欢欢力排众议,不顾长老们的痛哭哀嚎,搜刮出宗里仅剩的五十两碎银,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跋山涉水,独行千里,终于在一处蚊蛇盘踞的山沟中找到了传说中智比诸葛、才高八斗的高人赛诸葛。
高人收钱办事,掐指一算,隔着垂帘道:“如今老夫有一法,只是此法颇为危险……”
危险个屁啊!吃不上饭,整门整派被铲草除根那才叫危险吧!
于是,辞欢欢拿出刘备三顾茅庐的劲头虚心请教。隔着隐隐绰绰的竹帘,高人一字一句道:“非常时刻,非常手段,合欢宗如今需要的是一剂猛药,而药源正是——”
为什么高人总有关键时刻卖关子的坏毛病?!
“正是当今武林至尊,剑圣宋微北。”
二
这果然是道好猛的药!
其实月头出发前,她就听到街头巷尾的人们都在谈论武林至尊将亲率十大门派围攻魔教净衣宫的事。
那时她忧心忡忡,在正道人眼里,邪教都是必须斩草除根的,净衣宫倒了,合欢宗还能继续苟延残喘下去吗?
“所以,必须趁这次围攻之势,让剑圣看到你们合欢宗改过自新、再世为人的决心。若是你能为剑圣挡一刀、扛一剑,撒点血、流点泪,站好立场、排好队,纵然他铁石心肠,也能看出合欢宗的拳拳之心!”
对啊,她这糟心脑瓜子怎么就想不到这样精妙的点子呢?上行下效,擒贼先擒王,剑圣感动了,那其他小喽啰们还用害怕吗?
这真是个一竿见影的好办法,这五十两银子简直花得物超所值!
于是,五日之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里,辞欢欢悄悄戳开了剑圣寝室的窗门。
莫要误会,虽然现在行径可疑,但丝毫没有害人之心。
如今十大门派驻扎在距净衣宫十公里外的镇上,白日高手如云,这些天她装过乞丐、小贩、舞女……都被目光如炬的高手们一眼识破。
在无路可走后,待夜幕拉黑,一切归于寂静,她才从埋伏的树上一跃而下,悄悄用手指在窗户纸上戳开一个小洞,眼睛一眨不眨地从洞内窥探,看了半天,不禁自言自语道:咦,莫非是找错屋了,这人呢?”
突然,屋内一阵闷响,像是有人撞在了桌上。她顿时反应过来,这房里不止一人!
哎呀,大晚上的,万一碰上剑圣的激情春宫戏,就太开门不利了。她正欲打道回府择日再来,房里却突然有人开口说话。
“姓宋的,你威风一世,怎么也想不到会中了我的招吧?我告诉你,你这酒中下的是断肠七日散,七日之内全身内力溃散,经脉断裂,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你。今天这净瓶山下,就是你的葬身之所!”那阴恻恻的男声带着股隐晦的邪气,抽刀时带出的摩擦声在夜晚格外清晰。
“哟,看样子净衣宫卧底的活干得不赖嘛。这十大门派里都被腐蚀得不轻了吧。说吧,老岳,你收了多少钱?断肠七日散……你这小气鬼可下血本了啊。” 中毒男人声音如常,听不出任何焦急恐惧,那声音甚至隐约带笑,一听便是个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
“哈哈哈,不下点血本买点好货,怎么能骗你饮下这些酒呢?”
听到这儿,辞欢欢在屋外全身一颤,倒抽了口凉气。她出门没看黄历吧,这种名门正派兄弟阋墙的事不能知道啊,一知道就是被杀人灭口的下场。她正要悄悄逃之夭夭,但下一刻便死死停住了。
什么是危机,危机就是危险与机遇并存的时机。
辞欢欢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现在不正是赛诸葛口中洗心革面的最好时机吗?她若成了剑圣的救命恩人,那对方的涌泉相报,还不能洗刷合欢宗的千古臭名?
合欢宗的生死存亡,就看此一瞬了。
当下心一横,就在那男人持刀正要挥下的一瞬间,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门冲入。那持刀男子不由一愣,她单手一扬,一股粉末随即飞出。趁那男子中招之际,她扯起跌坐在地上的男人,几下便消失在夜幕之下。
三
按照辞欢欢原本的计划,她将人救出,等到天亮后,剑圣就该回营地处理叛徒,顺便将合欢宗乐于助人、义薄云天的事迹好好宣扬,如此皆大欢喜,多么妥当!
但现在的状况走向,似乎与她脑中所想,有了出入——
三个时辰前,她将他救出后,怕那持刀男人赶上,只好将人扶进深山野洞里暂做休息。
眼前这位剑圣比她想的倒要年轻得多,看样子不过二十七八左右,但比起年纪,更让她吃惊的是眼前这人竟生得如此标致。即使中了毒,印堂发黑,但也丝毫无损这人的俊逸非凡。
晨曦降至,他坐在靠近洞外的石壁边打坐运气,双目紧闭,几缕额发低垂,越发显得眉目如画、难以逼视。
但她有些怕他,她对名门正派的人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感,正要再坐远一些,宋微北却发话了,语音缓慢,但缓缓说来时又自有种凌厉逼人的风范。
“你用的是合欢宗的轻功,欢喜步。”
辞欢欢失声啊了一下,只见他已睁开了眼,嘴角微微带笑,又道:“如何,我说的不错吧,不过我奇怪的是,合欢宗的人为什么跑来这里,掺和这事?”
她咳了两声,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一宗之主,虽然落魄,但也不应失了气度,于是憋了口气道:“没错,剑圣的眼力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乃合欢宗新任宗主辞欢欢!昨晚前来,只是特来拜访罢了。”
宋微北发出一声疑问:“你是合欢宗的宗主?”
辞欢欢继续高深莫测地点点头。
对方却严肃起来,有几分教训人的样子:“姑娘,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你别欺负宋某常年闭门练剑没见过世面就骗人!就算是我,也知道合欢宗多出妖女,历任宗主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你这样的——”他眼珠转了下圈,而后意味深长地笑了。
辞欢欢哽了半天,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满脸赤红:“你你你——”
他无奈地看着她:“虽然是救命恩人,但我也有实话实说的权利吧。”
冲动是魔鬼,得冷静。
她一个劲地提醒自己,不能撒手就走,救人费了多大劲啊,就这样被气走,损失多大。半晌后,她咬牙切齿地说:“这是因为,在我这一辈中,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所以宗主之位压根毫无悬念并且毫无选择的余地啊!
这个事实简直不能再残酷。
显然这个事实让堂堂剑圣也震惊了,那表情让她觉得丢脸之极,但一个揭不开锅,连徒弟都养不起的落魄门派,早习惯了丢脸这两个字,她麻木道:“剑圣大人一定不知道养美人得需要多少钱吧,胭脂、水粉、衣服、首饰都得耗钱。年轻的美人花钱多,你以为老了的就不需要了么?老了的女人只会花钱更多,我们合欢宗的长老们花钱如流水,谁养得起啊!”
宋微北英俊的脸上露出几分同情之色:“所以……”
“所以本来就入不敷出,加上名声又臭,我们合欢宗压根就没弟子可招……”
辞欢欢觉得这个时机非常适合提出自己的合理要求,所以试探地挪过去,期期艾艾地解释:“所以呢,我们合欢宗现在真的洗心革面了,这点还请您等会回去后,出来给咱们做个见证。”
没想到,此言一出,一直维持着笑意的宋微北眼波一动,估计是中毒的缘故,嘴唇煞白。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心机十足的微笑:“这很简单,七日之后,若我性命无忧的话,我自然会出面为合欢宗说几句公道话。”
呀,剑圣还是蛮好说话的嘛。
但这个前提条件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辞欢欢一下子愣住了,说:“你现在不回营地吗?”
只听宋微北理直气壮地说:“怎能此时回?堂堂剑圣居然中了暗招,这传出去多有损我大名啊!你要明白,做男人,特别是做到我这份上的男人,面子是很重要的。”
辞欢欢彻底傻眼了,只见宋微北施施然站起,拍掉身上的尘土,朝她露出一笑:“所以这七日,就拜托辞宗主护我周全了。”
四
说实话,辞欢欢现在很有上了贼船的感觉。
宋微北知道她有求于他,又发现她很擅长跑腿之后,就越发不要脸起来。
第二天他让她再回营地打探消息,可她视那边如龙潭虎穴,怎会答应。剑圣倒也没逼她,只是淡淡挑眉,说:“哦,其实我觉得合欢宗继续这样下去,也还是很有特色的。”
这话当头一棒打下,她就是再不愿意,也只好硬着头皮上。
出乎意料的是,这帮名门正派居然非常平静。辞欢欢装作丫鬟绕了一圈,都没听到一句谈论剑圣失踪的消息。
“看样子的确是这样了。”宋微北脸色平静,“净衣宫早就渗透进十门里面,崆峒派的大弟子岳山便是一个,就是那晚要杀我那个。”
“但总有好的吧,总有没被收买的人吧。”她嘀咕,狐疑地扫了他一眼,顿时明白了。
别看宋微北生得难掩光芒,但这人个性太差,说话不留情,嘴角从早到晚都吊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帮名门正派的大侠们应该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吧。
他对此倒很认可:“是啊,哪个天才不遭人嫉妒呢?算了,这事你不懂的。”
辞欢欢真是恨不得操起一块石头就往这家伙脑袋上砸。
若是说忍字头上一把刀,那她迟早要死在这把刀下。
断肠七日散这毒她也曾有耳闻,无色无味,就是再厉害的高手也难以察觉,最可怕的是入舌即散,七日之后,不仅会散尽全身功力,更会经脉尽断,七窍流血,全身腐烂而死。
七日之后,她能保住他的性命么?她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
宋微北倒看得开,中毒后第三日,他带她下了山。两人乔装打扮后,安顿在十门营地外的一处客栈里。
他们假装夫妻,一前一后进了房。宋微北看了她几眼,突然说:“其实我有个办法。”
辞欢欢立即来了精神,果然剑圣还是留了一手的吧!
却听他道:“你们合欢宗不是有门功夫挺特别的吗,能让别人对你们言听计从的,你去试试,说不定能套出解药在哪呢。”
“……”
这个德行的人都能做剑圣,正道武林早就堕落了吧,辞欢欢面无表情地回:“这叫勾魂眼,练到最高境界的,的确能够如此。”
为了展示合欢宗独到的功夫,她屏息提神,而后用十成的力道朝宋微北那儿砸去一个媚眼。宋微北本在喝水,这一看糟糕了,水呛进咽喉里,俊美的容颜被吓得很是扭曲。他拍着胸脯拜托:“算是我说错了话,你这真的是勾魂眼,不过是黑白无常勾命的那种。”
辞欢欢气极,但又不得不承认宋微北说的是实话。
她没天分,没美貌,只不过是长老们一时好心在寒冬里捡回来的孤儿罢了,而这个世界,真的不是靠努力、靠勤奋便能事事如你所愿的。
但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想放弃,放弃这个名声很臭却抚养她至今的地方。
辞欢欢看着宋微北,眼神微动,下定决心说:“如果是净衣教的话,我想……我大概能带你混进去找解药。”
她掩下无奈,道:“我的师父,合欢宗上任宗主,是净衣教教主的夫人。”
五
她的师父芳菲尽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尽管多年不见,她已不再年轻,但美丽无比的容颜却丝毫没在光阴中褪色。
宋微北虽功力因毒药退化,但总归是高她太多。他一手带着她,轻而易举就潜入了净衣教。
他们悄然进房时,芳菲尽正对着铜镜梳妆,简简单单的动作都做得仪态万千,美得无药可救。
辞欢欢似乎看呆了,一旁的宋微北恨铁不成钢地掐了一把她的手臂。
“你这家伙够了啊,学艺不精到这种地步,这种程度的媚术都会中招。算了,赶紧躲我后面去。”他笑话她。
辞欢欢很羞愧,朝那边喃喃喊了声师父。
她一直认为,虽然师父当年为了嫁个好夫君不要合欢宗,但其实心底里肯定对她们还有旧情,就像小时候,即使师父不喜她的样貌、她的愚钝,但最后依旧会好声好气地教她练功一样。
师父是个心软的人,辞欢欢来之前一直跟宋微北强调,只要他们示示弱服下软,师父一定会帮忙找出解药的。
宋微北对此不置可否,一脸淡然,但最后还是顺了她的主意。
师父听罢,不动声色地挑起一抹冷笑:“你倒是愿意为合欢宗那帮老女人卖命。”
辞欢欢哑口无言,一直站在她前方的宋微北却开口道:“卖命?这字眼未免也太难听了。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为自家门派努力多正常,照我看,我们辞宗主在这方面可是非常称职的。”
师父抚了抚头发,妩媚一笑,施施然地起身,半响后道:“好吧,你们稍等,我知道解药在哪。”
辞欢欢松了口气,深觉大功告成:“我就说了,师父还是念旧情的。等剑圣您清完毒回去风光时,可别忘记答应我们合欢宗的事啊!”
宋微北听后,摸了摸她的头,那眼神别提多怜悯了。
温暖的触感贴在额头,她尚不及察觉他的意图,却听门外忽然响起师父的声音。那声音依旧柔弱无骨、销魂之极,但伴随着一串接踵而至的脚步声,此时听来,却让她遍体生寒。
“就在这!剑圣宋微北与合欢宗宗主就在这里面,奉教主之命,死活皆可!”
而后,便是一场厮杀与逃亡。
宋微北怎么护着她突出重围的,她记不清了,只记得漫天剑光如雨落。宋微北先夺净衣教教徒手中的长剑,而后剑光一展,气势如虹地往外刺出,仿佛未将任何人瞧在眼里。恐怕此时若净衣教教主亲自到场,宋微北的脸上也绝不会比现在更多几分表情。
辞欢欢呆呆地任由他摆弄,一股寒意从脚蔓延到全身,僵得寸步难移,多亏宋微北不嫌她这个沙包沉重,居然一路将她安然无恙地带了出去。
他们突围成功后,没立即离开,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回到了教中一处僻静的花园里,找了棵大树躲了上去。
此时一片寂静,月光如碎银,静静地撒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他握了下她的手,发觉冰冰的,这才微微叹了口气,道:“看你这胆子,比我以前养的小狗儿大不了多少,怎么,吓到了吗?”
辞欢欢全身发颤,声音沙哑,低低地说:“你是不是早知道她会出卖我?”
宋微北长臂一展,揽过她的肩头,语气轻松:“当然啊,估计全天下只有你这个傻瓜会相信毒娘子芳菲尽会跟你玩什么师徒情深吧。”
净衣教中寻找他们的叱咤声渐渐远去,她却没有丝毫庆幸之意,曾经教导过她的师父,原来真的不要合欢宗了。
“合欢宗里头,大多是苦命的姑娘……” 辞欢欢断断续续地讲着,也不知道是讲给对方听,还是自我安慰,“好多是自幼被卖到勾栏院里,受尽欺凌侮辱。我们的老祖先当年也是那样,她逃出来后,机缘巧合下学得这些功夫。她们受过伤,难免做事极端,视男人于无物,所以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但她们并不是天生就是灭绝人性的女人,她们会尽其所能地收留周边孤苦伶仃的幼童,教养她们。
“从小到大,长老们都没给我灌输过她们的仇恨,这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她们老了,门派缺钱,师父走了,我这一辈的师姐们也各寻出路了,但我……”
但她没地方去,也不想去哪儿,她想赡养这帮历经坎坷的长老们直到最后,尽管她们现在是一群爱用钱又臭美的老婆婆。
宋微北怕她掉下树,一直虚虚地扯着她的手臂,左手闲来无事般用指尖拨着树上的嫩叶。他说:“行了,别自责了,我又没说是你错,别什么都揽上身。我刚刚的意思是……毒娘子这人德行不行,这师徒情分能早断就趁早断吧。”
这人真的好过分,还有那句“狗不嫌家贫”是什么意思,虽然合欢宗真的很穷,但狗究竟指的是谁!
辞欢欢难过了一夜,糊里糊涂就在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头靠在宋微北的肩膀上,晨曦的光透过树枝繁复的树叶漏下,映在他肤白如玉的脸上。他的脸太好看了,特别是合眼睡着的时候,不似之前那样倨傲口毒,眉目温柔,平添几分可亲之意。
她呼吸一滞,随即赶紧挪开眼,维持这僵硬的姿势直到宋微北醒后。她以为大家休息妥当就可撤退,殊不知他竖起几根手指,啧啧摇道:“好不容易深入敌营,怎能无功而返呢?”
“啊?”
宋微北的眼眸弯起,似有灼灼亮光:“辞宗主有所不知,宋某的易容水平还是很不错的。”
六
离第七天,只剩四日了。
此时,辞欢欢深刻理解了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句古话,她这边心急如焚,宋微北倒好,淡定如常,她怀疑这人是爱面子爱到骨子里了,心里的痛苦焦急半点不上脸。
这两日他们易容成净衣教的厨房小厮,每天四处送饭,顺路打探,不到半日便摸清了教中人员位置。夜晚跟宋微北汇合交换情报时,他鼓励她说:“不错不错,辞宗主很有干劲嘛!”
辞欢欢得意道:“那自然,女扮男装算个屁,一点难度也没有,哈哈!”
宋微北看她嘚瑟的那样,绷不住笑地曲起手指,在她脑门噔地弹了下。辞欢欢捂着额头龇牙咧嘴地与他对视,他哈哈大笑,虽没取下人皮面具,样貌全变,但那双乌黑的眼睛却明润如常。
辞欢欢心里轻轻一动,像是被猫尾巴无意扫到一样,软软的,痒痒的,牵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那股涟漪,让她顿时不敢细想未来。
宋微北猜得不错,名门十派中,与净衣教有瓜葛的果然为数众多。
净衣教借着请戏班唱戏的名头,暗度陈仓地与盟友会面商讨宋微北失踪之事。他们俩端着酒壶站在不远处,就是再傻也看出了名堂——有人用合欢宗的秘术,操纵了他们的思想。
人的心底都是一块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地方,那里藏着贪欲、憎恨、愤怒……而合欢宗的勾魂秘术便是能打开匣子,将兽性全数放出的钥匙。
辞欢欢苦涩地说:“以我的能力,恐怕无法解开师父对他们下的暗示。”
“不是恐怕,是肯定吧。”
喂,这么理直气壮地看扁她,她也是会生气的!长老曾说辞欢欢这脾气是窝里横,熟一点就容易闹情绪,这话说得挺在理的。
果然,宋微北这无心的一句话就惹得她心绪愤愤,也不理他,一个人跑到西北方一处湖边扔石头。
辞欢欢心里暗想,都说女大十八变,我还有整整一年机会呢!到时候什么勾魂眼什么夺魄手都是手到擒来的事,叫你看不起我!
天渐黑去,气也泄得差不多了,辞欢欢正拍拍灰尘准备回去时,眼角忽然瞥到两抹人影自湖边一闪而过。此时夜幕已深,但借着些许月光,她还是看清了那两人正是净衣教教主夫妇。
奇怪的是,平日精明谨慎的教主居然像失了魂一样,如提线木偶一般任由芳菲尽牵引他走至湖边。
辞欢欢大气都不敢出,伏低身子埋在草丛里,只见芳菲尽左右看看,这才转动湖边的一处石狮。几圈后,湖底发出轰鸣声,一条密道竟然就此露出水面。
她赶紧将这重大发现如数上报,救命恩人当得如此尽心尽力,被他夸一声总不过分吧。谁知她暗示了半天,宋微北像不懂这暗示一样,只是淡淡挑眉说:“不奇怪,净衣教教主以前虽然张狂,但好歹懂规矩、知分寸。可自从娶了你家师父后,他整个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疯疯癫癫,你说这里头没鬼,谁信?”
“那,那现在……”没料到他早知此事,她一时无语。
宋微北的眼中闪烁着光泽,不像是被逼走投无路的人,倒像是伺机而动已久,等待收网的猎人:“现在,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啊。”
这些她都不懂,她只知道离断肠七日散的最后期限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告诉宋微北,她找到了克制芳菲尽的办法。
前几日她飞鸽传书回合欢宗问长老,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压制住芳菲尽的勾魂眼,不用太久,只需片刻,只要问出解药的下落便好。
“长老说有办法,今天晚上轮到我负责送宵夜到教主房里,正好一试——” 辞欢欢说得兴致勃勃,没发现坐在一旁的宋微北神情微沉,眼里跟酝酿了旋旋欲起的风暴一般。
“不行。”他果断利落地否决,并且挑起唇角,嘲讽道,“就你那功夫还是别出去丢人现眼了,惹了祸还得我来救,多麻烦啊。”
辞欢欢跺脚,气得牙痒痒,她这是为谁啊,她这样孤注一掷究竟是为谁啊,他就是看不起她,看不起她的努力,看不起她的能力,但她这样竭尽所能,都是想他能平安无事地跨过这道坎啊。
好心好意被当牛肝肺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在她努力想振兴合欢宗却被众人嘲笑打击时,她也并未像现在这样难过。
不知道为何,她就是不想被他瞧不起,想配得上他,跟他在一个高度,跟得上他的步伐,能跟他看同样的风景与人生。
这种莫名其妙的奢望,让她觉得毫无办法。
辞欢欢死死瞪他,忍住心头万般思绪,眼眶都泛起了一层红。他看她这般倔强,眼神
松动,微微叹了口气,口气竟也不似往常般潇洒自如。他伸出手,温热的手掌盖在她的头顶。相顾无言下,辞欢欢低垂着眼,做了一个决定。
长老曾说,辞欢欢是她见过的最固执的孩子,认准一条路,死也不回头。
想振兴合欢宗是如此,现在想救宋微北,也是如此。
华灯初上,她瞒着宋微北出去,借着端宵夜的机会,进了净衣教教主的房间。
他已被芳菲尽控制,若要打探出解药的下落,只能强压一头,以强对强。单靠她的能力,自是无法做到,所以长老的信中还附带了一颗丹药,据说一颗便能瞬间提高十年功力,但时效,只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或血液倒流,或经脉俱断,皆有可能。
要做到这种程度么?她扪心自问,就那么想在宋微北面前证明自己?只是为了证明么?
辞欢欢颤抖着捻起那枚丹药,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她想,她大概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七
“解药,就在湖中密室炼丹房第二排药柜的顶端暗格中。”
服了丹药,的确如有神助,不消片刻工夫,她便套出了下落,只是丹田中那股乱窜的气流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割裂成碎片。最后,辞欢欢强撑着一口气跌撞回房。
宋微北一见她,顿时脸色大变,一把将她护在怀里,手指按在她的脉搏间,声音都带了几分咬牙切齿:“辞欢欢,你哪儿来的胆子?”
辞欢欢的意识开始变得模模糊糊,他的声音似乎很焦急,连带着表情也是,她何德何能,能让堂堂剑圣露出这样的神态。
足够了,他能为自己担忧,便足够了。
她没告诉过他,也没跟任何人说过,在还没接任合欢宗宗主之位时,她曾随长老去过一次武林大会。
那时她还年幼,却依然牢牢记住了那个用一把银剑力压群雄,谈笑间便可置敌于死地的男人。
长老在一旁循循教导:“欢欢看到了吗?记住这些名门正派的脸没?以后看到他们一定要绕路走,你看他们多可怕啊,一戳一个洞,万万不能惹祸上身啊……”
长老的用意她一丝也没领会到,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世界上真有人能活得如此恣意狂傲,揽尽一切光彩。
这样便好了,拿了解药,他就还是江湖中人人尊敬艳羡、唯我独尊的剑圣,享无边荣耀,这样便够了。
辞欢欢以为自己会因丹田爆裂而死,但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趴伏在宋微北的背上。他背着她,正急速穿梭在林中的大树上,她脑子一片嗡嗡作响,逆风袭面,似乎吹散了身后追兵逼至的声音。
辞欢欢倒下后,宋微北不顾净衣教钢铁般的防御守卫,直接正面突破朝营地奔去。
“解药……拿到了么?”
宋微北肩膀一震,停在一株高树上。他靠在树干边,小心翼翼把她挪扶到怀中。他声音轻柔,像她小时候曾听过的童谣般悠远:“拿到了,你看我都吃了,否则怎么有力气背你跑那么远呢?”
丹田那股乱窜的气似乎已经流窜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烧得全身火辣辣地痛。此时,林子的那边响起了芳菲尽的声音。
“宋微北,你若向我求饶,我姑且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你一命。你若不肯——那正道十门的人,你就等着为他们收尸吧!”
芳菲尽的确已经胸有成竹,她派数百教徒围攻山林,只要宋微北落网,那她在正道十门里布下的暗桩便可一起发力,趁乱拿下,从此这帮名门正派必是元气大伤,沦为傀儡。
她布局多年,隐忍不发,难道不都是为了这刻么?
“考虑得如何?就算你拿到了解药又如何,你不会不知吧,服下解药的三天之内若擅
动真气,便会自爆而亡。微北,别怪我,若当年你不待我如此狠心,我又何必走到这一步呢?”
辞欢欢的脑中,像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爆开。
芳菲尽接下来的话清晰地传至辞欢欢耳中,她说当年宋微北嫌她出生邪教合欢宗,弃她而去,她要让宋微北后悔莫及。
原来,宋微北以前也是喜欢过别人的。
这个事实加速了体内乱窜的真气,腹部巨痛,生生地逼得她吐出了一口鲜血。
宋微北话中带恼,急匆匆地点住她的几个穴道:“敌人的一面之词能信么?这叫挑拨离间懂不懂?我说辞欢欢,你不会真以为我跟那家伙有过一腿吧。喂喂喂,算我错了,你……你别哭啊!”
哭了吗?辞欢欢不知道,只知道当年的芳菲尽的确美得倾国倾城。是啊,宋微北年少盛名,又长得如此英俊,芳菲尽怎么会放过如此嫩草呢?
难怪每次说起她,他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难怪她对他念念不忘,因为他可是宋微北啊。
不远处呼声混杂,辞欢欢根本听不清围攻宋微北的有多少人,只知道他服了解药,不能擅用内力,又拖着她这样一个拖油瓶,饶他再如何三头六臂,都是别人的瓮中之物。
辞欢欢擦了把狼狈的脸,直勾勾地跟他对视。他的瞳黑得像清辉夜色,明润的眼里如同覆着一层薄雾。她冲他笑了下,搁在他胳膊上的手略略一抬,抚上他半个脸颊。
“呐,你看着我。”
隔着极近的距离,彼此不分你我,他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眼瞳里的雾色似乎渐渐散去,她甚至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眼瞳里,自己小小的倒影。
“看着我,除了我,你什么也看不到。”
一个时辰还未到,她的勾魂眼还能用,用命换来的一个时辰,只用一次的话是不是太浪费了!
宋微北双眸里面的神采顿时如退潮的海水,林外的喧闹也被隔绝在外,这棵被枝叶掩盖的大树,顿时成为了只听得到彼此呼吸的世界。
“你要离开,一个人离开。”
辞欢欢轻轻地下了指令。
“朝东面,用最快的速度,去找十门里你的心腹。”
这样就好,一个人离开,没有割舍,又能有生机。
“不要回头,不能回头,你是宋微北,你不能死,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
这家伙虽然总是嘴巴毒辣,对人爱理不理,但他的人生字典里,大概不会存在抛弃这两个字。
他是不会抛弃战友,抛弃朋友的。
“呐,我喜欢你,只可惜这段时间真是太短了。如果有更多更多的岁月,你会不会有可能喜欢我呢?”
辞欢欢自言自语地喃喃出声:“还是别了吧,合欢宗妖女可是江湖公敌啊!最后一句,赶紧忘记吧。”
他还是维持着直愣愣的眼神看着她,像亘古的星辰,带着不可察觉的温柔。
“以后,合欢宗还请你多多关照了。” 辞欢欢狠狠闭眼,破釜沉舟,声音狠戾:“快走!”
手从他的脸颊滑下,指尖最后离开他的下颔的一瞬间,一股强大到不可遏制的力量以迅雷之势反扣住她颓然滑下的手。
她心下一惊,还未来得及睁眼,耳边传来猛烈的轰响,枝叶不停地因为这道霹雳声而剧烈颤动,天边彷如被豁开了一个口子,随着巨响,一簇艳红色的烟火在空中绽放——
这时,一个声音悄无声息地在她耳边低语。
“咱们不走,好戏这才开场,我们可不能缺席啊。”
辞欢欢的瞳孔一缩,僵硬回头——
宋微北正惬意地单手搭在她肩头,笑意盈盈,得意万分。
八
那簇烟花,代表正道十门的逆袭奇攻正式开始。
数年来,被净衣教的卧底蚕食着势力的十门并不是毫无警觉,只是那些暗桩隐藏极深,又遭勾魂眼催眠,也许,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傀儡。
净衣教在芳菲尽的操控下,像一颗大树,用深藏在地底的根茎控制住了他们的命脉。
不破不立,非生即死的时刻到了。
芳菲尽脸色顿变,眼看她布下的暗桩被悉数控制住后,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失声叫出:“你没中毒?宋微北你——”
芳菲尽那怨恨的眼神里像藏着万条毒蛇,她叫道:“净衣教被破又如何?你以为你手无寸铁就能带着这傻丫头活着出去吗?我这儿有两百八十名死士,既然你想杀生成仁,那我便成全你!”
宋微北一边将辞欢欢固定在怀中,一边笑了起来,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以为,我是用剑的吗?”
当然,剑圣不用剑,还能用什么?
但下一刻她便知道宋微北这句话的意思了。林间此刻飘飘落下的树叶全部像静止一样停在半空,一股无形的气息操控着万物,那股气比大海更要浩瀚可怖,杀气渗入毛孔,每一片树叶凌厉似剑,逼得人不得不恐惧,而宋微北单手抬起,表情淡漠,如同站在高台上审视着沙场上千军万马的将军。
剑圣无剑,因为不滞于物,天地万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这才是真正的宋微北,真正的剑圣。
胜负在抬手间就已决出,芳菲尽大势已去,她不甘心,不甘心这么多年的准备就此覆水东流,她要让看不起她、得罪过她、拒绝过她的男人都跪下后悔。直到几个弟子将芳菲尽押走时,不依不饶的咒骂犹言在耳。
“心里有恨的女人真可怕!没错,七年前她向我示好过,我没搭理,做买卖也不能强买强卖吧,就因为被拒绝就要报复?这种理由说出来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野心——喂,辞欢欢,你能不能稍微听下解释啊?”
十门掌门惊诧地看着他们尊敬的剑圣絮絮叨叨地跟在一个姑娘身后,极尽所能地低眉顺眼。
辞欢欢才不管,她只知道自己受骗了,这彻头彻尾就是一个骗局!
“你没中毒!”她愤愤地控诉。
“中了,中了呀。”宋微北理直气壮,“酒的确是有毒的啊,净衣教特供, 童叟无欺。”
“滚蛋吧!中了没法用内力,你刚刚用的是啥,别告诉我那是你放的屁!”
“中了毒也可以解啊。”宋微北想搭她肩膀被甩开,他继续搭,可接连被甩几次,他摸摸鼻子,“好吧,毒在山洞那会就解了。这有什么办法?本来我那边都计划好的事,被你横插一脚,偏偏你又是合欢宗的人,我担心其中有诈,只能将计就计了呀。”
辞欢欢这就不懂了,断肠七日散的解药只净衣教教主夫妇才有,他究竟哪儿来的解药?
宋微北闻言,只露出一抹苦笑:“交给我解药的,就是净衣教教主墨止水啊。”
这本就是个局中局。
一年前,在深山闭关的宋微北收到一封密信,写信的人正是净衣教教主墨止水。信中笔迹潦草,一看便是神志不清时所写。那个时候,墨止水已经被芳菲尽的勾魂眼控制,他们本是夫妻,芳菲尽又极会隐藏,墨止水在勾魂眼的慢慢催眠下变得脾气古怪,听信谗言大肆杀戮,等到他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趁着还没完全丧失神智,他用小刀刺伤自己,用疼痛换来片刻清醒,写下了这封密信。
在芳菲尽没来前,净衣教虽行事偏激,却很少做伤天害理之事。但现在掌控局面的,已经不知何时彻底变成了芳菲尽。
“所以,他向我求助。”宋微北道,“因为他知道,我是绝不会受芳菲尽的勾魂眼影响的,只有我能救他的净衣教。”
于是十门联手,堂而皇之地打出要攻打净衣教的旗子。芳菲尽按捺不住,派出崆峒派大弟子岳山下毒暗算宋微北,他们就将计就计,放出宋微北假死的消息,引蛇出洞,就此一网打尽。
而辞欢欢这个意外,就这样胡乱插在了局中局里。
“所以……我反而是节外生枝了对吧?” 辞欢欢有些失落,一想到这些天自己为他的担忧忐忑,就觉得一切像一场拙劣的戏。
“怎么会?”宋微北撇开眼,眼角有细微的笑意,耳根发红,“这估计是我这辈子最大最好的惊喜吧。”
“啊?”
“辞欢欢,我喜欢你啊,但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段时间很短,因为以后我们会有更多的岁月,但我要警告你,无论以后出什么事,就算在最后一刻,都不能让我一个人走。”
然后,辞欢欢就挺不争气地就原谅了他。他们在众目睽睽下抱了好一会,她算了下时间,看十门子弟的眼神,这下合欢宗是真的彻底坐实了妖女的臭名,估计连翻身的机会都不会有了吧!
但这种能臭得理直气壮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果然,上头有人、有靠山的感觉就是美妙,她抱着宋微北傻笑了很久,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刚刚我的勾魂眼没起作用是吗?”
宋微北心情很好,有话直说:“当然,就你这技术,哈哈……”
她不服:“我服了丹药,很厉害的,净衣教教主都中招了。”挽过他的胳膊,继续说,“你说实话,我肯定不生气。”
“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眼里那会刚好卡了颗眼屎,我忍笑忍得很辛苦啊。”
“……”
辞欢欢放下他的胳膊,面无表情、冷漠无比地走了。
“喂——说好的不生气啊!”
九
时间倒回到一个多月前。
现在想来,也真是多亏芳菲尽这事精,宋微北才开始真正留意合欢宗这个小门派。
门派虽小,但有几门功夫真是很棘手,如果这里面再出几个像芳菲尽如此野心的人,那就只能铲草除根。
“厨师也走了?没事没事,我会做热馍馍跟干馒头。肉?长老你这个年纪吃什么肉啊,吃素才能保持您的年轻貌美啊!来,我昨儿在后山挖的小野菜,无论是凉拌吃还是素炒都很美味!”
这是宋微北第一次见到穷得如此潦倒的门派。
他叼着野草,闲闲地躺在树上,说是监视合欢宗,不如说是出来游玩,看这新上任的合欢宗宗主如何在厨房忙得手忙脚乱,恨不得一个铜钱掰开两半用,提着菜篮在街上砍价,剩下的菜钱给门派里的老太太买胭脂水粉,四处串门试图靠嘴皮子招徒弟,最后被人挥着擀面棍赶出来。
他在合欢宗呆了一个月,而后在写给十门掌门的信里确定:合欢宗无忧,但有趣。
有趣是他自己忍不住写上去的,这个叫辞欢欢的姑娘真有趣,有趣得让他都有点舍不得一直躲在暗处了。
就在辞欢欢决定去找赛诸葛的那天,他也要离开重新回到十门,那边正是关键时刻,不容他再抽空过来。
但这样走,好像又有点不甘心——
喜灯高挂,红烛香灯,这天是剑圣成亲的喜庆日子,自是各方豪杰皆来相庆。江湖儿女不讲究繁文缛节,敬酒时辞欢欢也跟着他一路敬过去,在敬到赛诸葛时,她愣了。
她把宋微北偷偷拽到一边,大惊小怪:“这人不对!我上次见过赛诸葛,不是长这样的!”
他假装诧异,瞄过去几眼:“不会吧,他就是赛诸葛啊。”
她傻乎乎了半天,一下子想通了:“难道我那次找到的是假货,是冒牌的!”
“嗯,可能是的,现在江湖上打着赛诸葛的名头骗吃骗喝的人还挺多的。”他言之凿凿。
她很难过,虽然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但也不能阻止被骗的悲伤:“他居然骗了我五十两银子!五十两!”
他不着痕迹地将她带走,临走前他微微回头,对赛诸葛手指一竖,在带笑的唇边做出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赛诸葛不由心惊肉跳地回忆起半年前的某日。
他被突然临门的剑圣绑住藏在竹帘后,这位武林至尊毫无廉耻地一番易容后,放下竹帘,顺便塞住了他的嘴。
“要不要脸?!究竟要不要脸?!”赛诸葛在心中呐喊,“这样骗小姑娘,你还要不要脸?!”
还好意思收五十两银子,哪有人这样骗钱的?!
“非常时刻,非常手段,合欢宗如今需要的是一剂猛药,而药源正是——”
珠帘内,宋微北看着帘外那抹绰绰的人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来找我吧,快来吧,我的姑娘。
“正是当今武林至尊,剑圣宋微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