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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晚来对酒,闲语若隐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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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如此神情,明心雪心中更恼,更加讥诮道:“嗯?看看这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谁能想到,背后的目的那么不堪和龌龊!”

“不就是冲着‘天河神女’的虚名,就想霸占我吗?来吧,你想要的,我今晚给你,但求你快把风郎给放回来。”

“你说什么呐?”云翻海叫道。

“我说得不清楚吗?别假装了!”明心雪冷笑道,“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你这样的人,处心积虑干这个,难道还有其他目的?”

多日来的压抑和自疑,其实让明心雪痛苦不堪;这时她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冲着云翻海连声叫嚷,言语间充满着嘲讽和鄙视。

面对她连珠炮般的言语攻击,云翻海却一时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明心雪这些话,如同刀子一样,一句句戳在他的心口上。

但他还是忍住,心想,可能贵族大小姐,就是这样看不起人,爱胡思乱想,对她们来说这样的表现都正常。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山贼,误打误撞下讨了这份差事,还指望着赚俩钱呢,所谓“赚钱三分低”,看在这份上,有什么屈辱就都自己承受着吧。

本来云翻海这么想,默不作声,但没想到他这样的态度,却反而更加激怒了明心雪。

她发泄般的话语,越来越难听,简直把云翻海色胆包天、暗害神侠、霸占未婚妻,说得言之凿凿。

云翻海终于忍不住了。

“住口!”他猛地大喝一声。

正说得痛快的少女,被他冷不丁一声大吼,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住嘴,看向了云翻海。

她看见的是一张强忍愤怒的扭曲的脸。

“大小姐!”愤怒的话语从颤抖的嘴唇中喷薄而出,“你以为的真相就是真相?你以为别人跟你一样,整天这些无聊的幻想?”

“是,我虽然出身不好,但从来行得正走得端,我的心灵比你想象的要高贵一百倍!”

“你以为,只有你才有整日牵挂的人?老子也有!”

“你要献身给我,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骂到这里,脸色铁青的云翻海,一指门口,大吼道:“滚!”

面对他的怒吼,明心雪愣住了。

自打出生以来,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像这样骂过她。

她的脸涨得通红。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发作,应该杀了眼前这个胆敢冒犯贵族尊严的贱民。

她的手已经朝天河洗月剑伸去。

但她的目光,正看到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布满了愤怒和鄙夷的表情。

忽然间,她感觉到一阵无力。

她没再说话,一低头,转身跑出了门外去。

“呃?”见此情景,云翻海反倒有些愕然,“难、难道,我的话这么好使?名动东华的大小姐,竟真的‘滚’了?”

他担心有异,连忙追了出去,却直追到神侠府的大门外,也没追上。

暗夜里,他只听见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朝东渐渐地远去。

昏暗的光线中,他也只来得及看得见那抹娇柔灵动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凄迷的夜色里……

见此情形,云翻海摇了摇头,返身回到了神侠府的书房里。

这时候,哪见得到之前一丝半毫的风雅?

他整个人,都跌坐在椅子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如果这时候有人进得房门来,便能看见他脸红脖子粗,表情可怕得吓人。

差不得这时,纵马而去的少女,一直努力憋住的眼泪和哭声,忽然间肆意而出。

明心雪哭了。

而且哭得很伤心。

再说云翻海。

明心雪的失态,除了激起云翻海的怒火,还让他心中升起疑团。

“那神侠,究竟干什么去了?”他想,“本来以为明心雪肯定知道,但看她这模样,显然她也不知道。难道老郁他们的说法是真的?连朝廷都不知道神侠在干什么?”

“那,他究竟在干什么呢?”

大约就在明心雪过来吵闹的第三天上,这一天傍晚,私人时间从不找云翻海的神侠卫统领郁愁归,竟然来请他出去喝酒。

有免费的酒,干嘛不喝?尤其还是这死抠的家伙。于是云翻海一听,便欣然应允,两人便一起换了常服,青衣小帽地出得神侠府,来到一个叫“酒香居”的路边小酒铺喝酒。

这酒铺,并不大,虽然装修得古色古香,但在东华城中,也只算得一般。

从郁愁归和酒铺老板的熟稔模样来看,他应该常来此处喝酒。

察觉这一点,云翻海便在心中,再次埋怨了一下郁愁归的抠门。

他心说,这么大的一个朝廷军官,饷银肯定不少,居然喝酒也不找点豪华的地方。

其实云翻海本人,死穷死穷,现在如此豪客心态,完全是因为,这一顿别人请客。

找一个临街的包厢雅座坐下,郁愁归便对云翻海道:“云老弟,你该尝尝这里的‘春露烧’。”

“哦?很好喝吗?”云翻海好奇道。

“当然。”郁愁归自得道,“别看这家门脸小,可有祖传的春露烧。这酒乃是米酒,酿制发酵过程中,却不添水,而是添的上好烧酒,还有甘甜的果酿汁液。”

“因此酒成之时,这酒既有米酒的醇香,又有烧酒的烈性,还带着花果之香,正是甘烈浓郁,十分好喝。”

说到这里,他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云翻海,说道:“其实,偶尔厌倦了公务,就来这里逃情避世。”

“哈哈!你也会厌倦公务?”云翻海大笑道,“都说这样奇怪的假话,来给这家酒铺吹嘘,那看来确实有花头,我可得好好尝尝!快,快让老板上酒菜吧!”

“好!”郁愁归一招手,便叫来那个长相憨厚的中年店掌柜,客气地说道,“张掌柜,今儿我和朋友来喝酒,酒菜和前日的一样,上两份就行。”

“好嘞——”姓张的掌柜拉长声音应了一声,便转身亲自去准备了。

很快,春露烧,和一些下酒的卤菜,便被店掌柜亲自端了上来。

云翻海很快便发现,郁愁归还真不是空口吹嘘,这春露烧一尝之下,兼得米酒、烧酒、果酒之妙,加之色泽浅褐深红,倒在白瓷盏中宛如雪伴红梅,卖相也极好。

酒好,便不免喝得急,很快云翻海两人,便喝得有点醉醺醺了。

当然他们两人的酒量,都不差,虽然喝得有点急,毕竟还只算酒饮微醺。

虽然未能全醉,却正是助长谈兴的最佳之时。

“云老弟,前几天,你和明大小姐,究竟怎么回事?”郁愁归抿了一口酒,看着云翻海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吵了点架。”云翻海也闷了一口酒,苦笑道。

“你要让着她。”郁愁归道。

“知道。”云翻海道,“我只是雇工而已,哪能和东家顶嘴吵闹?已经努力忍住了。”

“再说了,我也看过那些小说戏文,里面凡是开头吵架的年轻‌‎‍­​男‎‎‍‌‌女‎‎­‌,最后都勾搭成奸了——我什么身份?哪敢对‘天河神女’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不吵,不吵,万分小心了,实在忍不住,才回嘴了一两句吧。”

“哈哈,”郁愁归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人,说话倒有趣,就是用词不推敲。什么叫‘勾搭成奸’?你光这么说,就对明大小姐不敬了。不过,对你二人的关系,你能心里有数,就很好。”

“那当然,”云翻海得意道,“我可是江湖儿女,这点不懂咋能行走江湖?”

“嗯。对了,”郁愁归喝了一口酒,好似不经意地问道,“上回射潮山,那个黑衣人,你有什么感觉?”

“他啊,”云翻海想了想道,“他个子和我差不多高,但武功却强太多了。那时候乾灵真人可都在啊,愣是被他一击得手,飘然远去,好可怕啊……咦?”

说到这里,云翻海忽然心中一动,脱口问道:“老郁,按说这么厉害的人,你这神侠卫大统领不可能不知道。告诉我,他是谁?究竟什么来路?”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一定会把他查出来。”郁愁归这话好像是在对云翻海说,但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又闷头喝了会儿酒,他忽又问道:“那个冷侯爷,你觉得如何?”

“啊?”云翻海一惊一乍道,“郁大人,我只不过一介小民,怎敢妄议朝廷侯爷呢?您这是害我啊!”

“别装了!”郁愁归笑骂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快说说,否则,这顿酒菜你请。”

“那我就说说,”一听要自己付账,云翻海立即知无不言道,“我觉得吧,他那个人很有意思,就好像我的吉兆福音一样。前面那四次事情,每次他来,就峰回路转,坏事变成好事。我看啊,他不要叫‘沧海侯’了,直接叫‘福音侯’吧。”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不自觉地有些苦涩。

要知道,除去威灵宗不算,至少头三回,他是一心想“干坏事”,趁势脱身的。

只是很可惜,每次真的都“坏事变好事”,弄得他居然在冒充神侠期间,还大显神威,一副越陷越深、要在冒充神侠的错误道路上越滑越远的架势。

正心中郁闷,他便听郁愁归道:“这话可不对,吉兆福音什么的,大抵是神鬼不经之说。云老弟,你可别跟本统领打马虎眼;先前那几次事情,本统领已经仔细查问过,那沧海侯,每次到你跟前,可都对你不怀好意啊。”

“不怀好意?有吗?”云翻海对这事不想多谈,便随口应付道,“不怀好意……嗯,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

“那你说,他究竟为什么对你不怀好意?”郁愁归目光忽然放亮,盯着云翻海道。

“应该是他觉得没我帅吧,嘿嘿!”云翻海怪笑道。

“哦?”郁愁归没有笑,只是盯着云翻海,直盯得他心里直发毛。

“你是个聪明人。”盯看良久后,他忽说道,“别忘了,冷侯爷,也是个聪明人。”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云翻海忽然没来由的,感觉到有点不自在。

“你自己想吧。”郁愁归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阴郁的年轻统领,即使喝了这么多酒,脸色却依旧苍白如纸,没有一丝红润。

郁愁归心中有事,云翻海也若有所思,此后这两人便沉默无言,你一杯我一杯、你一筷我一筷地喝酒吃菜。

春露烧甘烈爽口,带来的一个副作用便是,喝酒之人不知不觉,很容易喝多。

云翻海和郁愁归两人,酒量都不小,但就在这闷头喝酒之中,不知不觉便喝得有点多了。

酒酣耳热之际,一直没说话的郁愁归,忽然开口道:“云老弟,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问吧。”云翻海结结巴巴道,“反、反正,你、你已经,问了我,好、好几个问题了。”

“我问你啊,你这辈子,最、最想干的事,是什么?”郁愁归道。

这样的问题,云翻海始料未及,酒意反而醒了几分。

“我啊,最想干什么……当一个画师!”云翻海叫道。

“画师?”郁愁归惊讶地看着他。

“当然!”云翻海趁着酒劲叫道,“你不知道,每到春天,我那飞云山漫山遍野,开满了野花,不知道有美!”

“那鲜‎­­​黄‍­‍‎​色​​的金羽花,天蓝色的百子莲,粉白色的胡麻花,红通通的炮仗竹,漫山遍野地开着,整个山坡都好像变成了一条很贵的大花毯!”

“可惜的是,春天过去,苦夏和冷秋到来,多美的山花也都凋谢。所以我从小就想当个画师,要把这美丽的山景画下来,永久保存!”

“不错,不错,永久保存……”听得云翻海所言,性情沉郁的郁愁归,也禁不住心动神摇,喃喃自语。

“老郁,问过了我,我也问你,你最想干的事是什么?升官?杀人?”云翻海好奇问道。

“都不是。”郁愁归摇了摇头,“我想当个诗人……”

“哈?诗人?哈哈哈!老郁要当诗人!哈哈哈!”云翻海仿佛听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个不停。

此际笑得放浪形骸,但多年以后,每当云翻海再回想起此夜的情形,心情就和此时迥异。

那时候,他变得十分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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