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常台笙在芥堂书房里正低头刻木活字,棠梨木雕盘里,颗颗方正的活字字胚有序地挤在其中,手里的刻刀,握柄处缠着的布已用到老旧得像古物,而刀片既薄又尖,为的是既能切亦能抠挖。
雕刻是常家祖传的手艺,家中一度都是匠人,以此为生且世代相传。
常台笙记得自己年幼时父亲教她笔画里的讲究,教她如何写反字,如何下刀,如何压盘……还有她初次试着用刀时,因为低估了棠梨木的硬度,不小心伤到手大哭起来,父亲揉揉她脑袋说:“台笙啊,拿刻刀的人,都会被伤一次的,吃过这门教训啊,将来就再不会被伤了。”
种种情境,都在她低头专注刻木活字时不断地浮上脑海。
昨日吃蟹,陈俨坐着的那位置,亦恰是当年父亲坐过的。她小时候也如常遇一般,抓着蟹腿乱咬一气,往往吃了一嘴蟹壳屑子,连蟹肉味儿都似乎尝不到,遂一直苦着脸。但随后父亲就会将仔细剥剔好的蟹肉黄子放在碟子里,微笑着递过来。
都是秋凉蟹肥时,缠缠绵绵的夜雨似乎都要浸透人的心。但那时候,府里晚上的灯笼光总特别亮,暖炉里生的炭火也好像特别旺,屋子里漂浮的佳肴与温酒香气,总能轻而易举驱散深秋那萧瑟凉意。
幼年这时节,母亲总早早就给她换上大袄子了,好像很怕她冻着,那时候当真……一点都不想成为大人。若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那是幼年的常台笙天真的愿望。
难道那时候就能预见到多年后的变故吗?所以才对要成为大人的将来不抱什么期许,只希望停留在永远暖和的小时候。
她渐渐回过神,将几十颗活字倒出来。她随手刻的只是些常用字,并无什么特别的意义。她将木活字倒进小纸袋中,随手放在了一旁,又将雕盘与刻刀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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