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火葬场，我送进去遗体，等着点了火，再拎着唯一的大花圈送到外面的炉里去烧。刚把圈子上的花拔下来，扔进火里，我就被看炉子的师傅打倒在地。他不出声，咬着牙。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刚到监狱的时候，跟他打过架。他认为自己是为那事多蹲了三年监狱，本来说不定可以提前出狱。是我先惹他的。他得意洋洋地跟另外一个犯人说：“娘们儿心里都是骚|货，想上就上吧，管她乐意不乐意呢。”我听了这句话，眼前浮起小岚蜷在角落看着我的样子。

我们在焚烧炉前打架，像上次一样，默默地被打倒，再站起来。要给亲人烧纸的人站在台阶中间，不敢走上来，连哭丧的大婶都渐渐收了声，只是呆呆地看着我们打架。

这次算我赢了吧。累极了。蠢，太蠢了。干这种事。我走下台阶，他从后面踹过来，我从六节台阶的高度摔到高台下的冬青树丛里。人们拦住他，望着我。我歪歪斜斜地爬出来，分开人群，去取骨灰。差不多到时候了。

一想到，现在，我爸妈都没了，小岚也要走了，突然觉得……还等什么？

走到车间，看着犯人们陆续进来，他们跟我打着招呼，说好久没见了，你娘怎么样了？好转了？……节哀啊……他们的语气就像我的熟人。他们确实是我的熟人。相比之下，这墙里圈着的我们和他们，是最熟的了。

有个犯人在车间里撩开衣服向其他人展示枪伤，他说有一阵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看见他妈站在远处对他挥手，他说：“我妈之前总揍我啊，我就想我过不过去，没留神已经往那边走了，这回是要招我去死了吧。没想到我妈气鼓鼓的，不是招呼我，是在赶我，还骂我。我一怕，就醒了，敢情我正躺在医院呢。”医生说他心跳停了两分钟。我喜欢听人谈论濒死的状态，他们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走到鬼门关又晃荡回来，差一点儿，被砍、被子弹打中、被拍砖头、被绳子绞、被推到深井里，也有人试过自杀。这个话题在监狱里经久不衰，仅次于“你是为什么进来的”。我也该试试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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