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一鸣在一个礼拜之内,连着瞧了几位大夫,然后便又搬了家——并没有搬回北平的旧居去,怕回了那里触景生情,反倒对病体不宜。况且要论安全,也还是天津好,天津有租界。
他的金钱充足,手底下人手也够用。因为这一回是体体面面地光荣下野,所以面子也大,办什么事都格外痛快顺利。赶在这年的第一场雪降下之前,他如愿迁进了一座大宅子里。大宅子是很宽敞的大洋楼,不算地下室,上下一共三层。他自己独占了三楼那一层,平时妞儿要疯要闹,他就让她在下面那两层楼里疯闹,不许她到三楼来。一是为了保护她,二是他自己怕吵,也需要静养。
他这个病,不是服几剂猛药便能痊愈的,甚至根本不能指望着药物救命。静静地躺在那明亮温暖的大卧室里,他把酒戒了,一天吃四五顿饭,每一顿的饭菜都有讲究,不讲究色香味,讲究的是营养,因为他“元气损耗”,需要长久地大补。
他不大出门,怕累着自己,甚至连报纸都不大看,怕会劳神。叶文健倒是时常上楼来看他,这一天又来了,兴致勃勃地告诉他:“姐夫,我买了两张唱片,都是新出的,你听着解闷儿吧!”
雷一鸣摇摇头:“我嫌它吵。”
“那也不能从早到晚,就这么干躺着呀!”叶文健走到屋角的留声机前,把一张唱片放上,让他听那乐曲,“这是个什么催眠曲,唱片套子上的英文我不认识,你听听,绝对不吵。”
留声机的铜喇叭里传出了低低的乐曲声,果然是有催眠曲的风格。叶文健走到床边,手足无措似的,肩膀靠着那华丽大床的床柱,抬眼去看雷一鸣的面孔。雷一鸣常在下午发烧,发烧的时候,脸上红扑扑的,面色介于容光焕发和病态之间,令人无从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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