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上海!
秦北洋的五千里外,一只大雁从库伦南下,飞越戈壁、阴山、黄河、长城、华北平原、淮河、长江口,便是黄浦江畔的上海。
欧阳安娜的琉璃色眼球,凝视法国教会医院的窗外,越过层层叠叠的屋顶,可以望见上海跑马场的硕大圆圈。
她躺在产房床上,低头看一眼自己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像座硕大的坟冢,孕育的不是地宫和棺椁,而是子宫与胎儿……
怀胎十月,从去年夏天的北极算起,预产期就是今天——民国九年,阳历1920年6月22日。
按照西洋人的星座,出生在这天是巨蟹座。按照中国的生肖,这个孩子属猴。再说二十四节气,今天是夏至。“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鸣;三候半夏生。”代表炎夏到了,当太阳直射北回归线,整个北半球白昼最长黑夜最短的一天,恰与冬至相反。
她从未收到过秦北洋的信——当这封寄自哈尔滨邮局的亲笔信,辗转投递到国立北京大学的红楼时,欧阳安娜与齐远山已经到了上海。
离开北京前,她处理了失而复得的海上达摩山的宝贝,最有文物价值的捐献给北大历史系,剩下的变卖给京城的古董商,换得一万多银元——这笔钱足够在上海安家,给孩子一个衣食无忧的童年。
回到上海,安娜发现两年前买的几十套房子全部增值,达摩山伯爵基金的价值远远不止一百万两白银。
她在法租界霞飞路有套公寓空关着,附近是一家法国医院,正好住下安胎生孩子。她买了一台钢琴,闲来弹弹柴可夫斯基和李斯特,洋大夫说这是“胎教”。
齐远山虽是新婚的丈夫,却从未与妻子睡在一张床上。公寓有两个卧室,井水不犯河水,像同一屋檐下合租的室友。但每次去医院检查,出去买孕妇与婴儿用品,齐远山都会陪伴她,殷勤地拎包提水,好生照顾。女护士称赞他是个好丈夫好爸爸,羡慕安娜有个高大帅气的老公。夜深人静,他俩很少说话,只是聊起往事。但有一个禁忌——不能提起秦北洋,齐远山怕安娜会忍不住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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