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接见过石越与王珪后,又让内侍将这几日的益州军情急报全部挑出来,仔仔细细再读了一遍,自从种谔病死军中后,种谔的副都指挥使曲贵暂时接掌了宋军的指挥权,但宋军士气低落,面对泸州的西南夷束手无策,仅能自保而已。曲贵每日一报,奏折却全是诉苦——征调来的军粮在仓库里发霉坏掉,运不进前线,真正打仗的士兵只能携带十天的干粮,活动范围有限;地图上看起来极近的地方,却往往要翻越几十座绵延的群山,山林中道路不熟,毒蛇出没,甚至连蚊虫也能致人死命,可宋军却缺医少药,每天都有士兵被毒蛇咬死,而且一进到山中,极容易遭到伏击,几十个敌人在山里袭击,派出几百人追捕,也难见踪影,追敌的宋军反而要损兵折将,死伤大半,以至宋军根本不敢追击夷人;还有诸如山中地形复杂,兵多了施展不开,兵少了等于送死;宋朝州县原本政令便不出城中,官军至此,言语不通,好不容易找到向导,也难以沟通等等……这些抱怨之辞,其实最开始去的宋军将领也曾经说过,结果被赵顼与两府视为畏难塞责之语,批回去狠狠地骂了一通,从此便没有人敢多提这些事情。但此时这些字句看到赵顼眼中,却是另有一番滋味。这个曲贵他是知道的,曲家也是大宋有名的将门,曲贵在先帝时,就在大内做班直,赵顼见过几次,虽然不通文墨,但为人是极忠厚老实的,他即位后,便放出去到熙河挣功名,当时熙河主事者是王韶,李宪是监军,高遵裕是副将,曲贵在高遵裕帐下效力,高遵裕夜破野人关,名动西陲,此战曲贵身中三箭,率先登关,报为首功。后来为取河州,高遵裕与王韶、李宪意见不和,结果证明是高遵裕在理,赵顼便起意渐渐让高遵裕开始独当一面,曲贵便一直追随高遵裕,都是以死战建功,但报上来的功劳却是极少。直到高遵裕被贬,枢府才发现他一直被高遵裕压制,但是曲贵却从未为自己申辩过。高遵裕败事后,他族兄曲珍因事面圣,特意写信问他有没有事要代为禀奏,他反倒为高遵裕分辩,说高遵裕在西北多年,功大于过。这么一个忠直之人,说他畏难塞责,实是难以置信。赵顼心里不是不明白,这些难处,若是种谔还在,便只好哑巴吃黄连,他当初许下海口,此时怎敢自打嘴巴?其余的将领,明明见着前任被申诉了,哪里还敢分说半句?且打了败仗再来说这些话,朝廷亦无人肯信。也只有曲贵这样的人,才敢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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