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事谁能知道?”宝鼎考虑良久,断然做出了决定,“我要去见蒙恬。”
“不行。”苍头一口拒绝,“我已经把其中的厉害关系说得很清楚了,此刻最佳之策就是静观其变,至于咸阳将要发生什么,我们管不到,更没有实力参予其中。”
“表兄,事情并没有你想象得那样悲观,大王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君王,将来楚系外戚肯定要被赶出咸阳。”宝鼎劝道,“这里是大秦国,是大秦人的天下,掌控这片天地的还是我们老秦人,难道你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苍头狠狠地瞪着宝鼎,彻底无语。他都不知说什么好,该说的都说了,但眼前这位公子毕竟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他哪里知道咸阳权力斗争的激烈,哪里知道政治风暴的血腥,假如他经历了成蛟兵变,经历了嫪毐之乱,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说出这种幼稚可笑的话了。
宝鼎也是无奈。他知道未来,知道秦王政最后赢了,楚系外戚被赶出了咸阳,但他不知道其中的具体过程,不过从后期始皇帝坚决不立后,不立太子的异常举措来看,统一后的咸阳同样斗争激烈,各方势力纠缠厮杀,导致始皇帝在这件关系到国祚存亡的大事上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如果咸阳政局稳定,一切都在始皇帝的控制之中,他可以从容布局,难道还担心楚系外戚卷土重来?
无数的真相被历史长河所淹没,宝鼎看不到未来背后所掩藏的秘密,但现在的人,谁都不知道未来将要发生什么,因此宝鼎也是两眼一抹黑,没有可以用来定计的依据,所以他无法说服苍头,仅仅靠几句空洞的话,靠未来历史的结果根本说服不了苍头,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马上攀附上秦王政这颗大树,舍此以外,再也没有其它办法可以帮助他在最短时间内迅速崛起了。
“我必须见到蒙恬。”宝鼎放弃了劝说,打算走自己的路。
最近一段时间他因为缺乏在这个时代生存的基本技能,因为不了解当前天下形势和咸阳局势,不得不依靠苍头,而苍头也认定他是一个刚刚走出乌氏的懵懂少年,所以不但教授其生存技能,还主动承担了辅佐重任,只是当他第一次做出决策,一个关系到宝鼎未来发展的决策之时,两人便产生了分歧,而且分歧很严重。
“我已经说过,你已经引发了咸阳的风暴,现在你只要回到乌氏,不管咸阳的风暴如何猛烈,你只要旁观即可,而且我可以断定,你将因此受益,返回咸阳是毋庸置疑的事。”苍头极力阻止。
“你我有不同之处。”宝鼎郑重说道,“你可以不计个人得失,但你不论任何时候,首要考虑郿城‘孟西白’的利益。我也一样,我也不计个人得失,但我无论何时何地,我首要考虑我大秦的利益,大秦的利益就是我嬴姓王族的利益。我是大秦王族,嬴姓子孙,为了王国利益,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就如我的父亲,虽然含冤发配,但王国需要他的时候,他还是义无反顾,以刑徒之身战死沙场。”
苍头愣了片刻,吃惊地望着宝鼎。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说出来的话?我没有听错吧?倏然,苍头脸色一整,肃然起敬,微微躬身,正色说道:“公子,如果你执意要见蒙恬,我也不拦你,但请你必须记住,你的背后不仅仅有王国大利,还有三姓五氏的小利。你父亲至今沉冤未洗,你母系的白氏和司马氏还在等待着云开雾散的一天,请你在为王国谋大利的时候,切切不要忘了你的亲人和家族。”
宝鼎看到苍头说得郑重,不敢怠慢,急忙做出承诺。
苍头不得不让步,两人身份不一样,考虑问题的立场角度不一样,一旦宝鼎坚持己见,苍头也只有屈从,不过,他已经深深介入其中,风暴已经把他卷了进去,既然宝鼎要追随大王,紧跟王系,他也无法脱身,这让他心情沉重,不得不重新考虑对策。
“你何时离开晋阳?”宝鼎问道。
“可以找个借口稍稍推迟一两天。”苍头说道,“等你见过蒙恬后,我再走。”
“你和我一起去见蒙恬,怎么样?”宝鼎满怀期待。
事关重大,做决定容易,真要去做就难了。宝鼎做出决定后,心里就忐忑不安了,倒不是因为自己马上就要见到仰慕已久的历史大名人,而是因为自己即将介入到咸阳的权力斗争之中,要和历史上的一大群显赫人物在风暴的漩涡中激烈厮杀,一想到这里他就难以自持,心潮澎湃,激动万分。
苍头坚决摇头,“你就当代北的事没有发生,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宝鼎明白苍头的意思,当即站起来走到屋外,把暴龙喊到一边,窃窃私语了几句。暴龙回屋换了一身胡服,从馆驿后门溜了出去。
※※※
晋阳有胡市,规模较大,帐篷林立,人流熙攘。
宝鼎走在人群中,好奇地东张西望。这是他第二次接触到先秦时期的市榷。第一次是被押在槛车中穿过代城胡市,结果还没看几眼,就被愤怒的赵人用土块石头砸得晕头转向。
赵仪抱着他的手臂,小鸟依人一般,一双眼睛更是看不过来了,目不暇接,时不时就拉着宝鼎钻进商家的帐篷里,翻翻这个,看看那个,眼花缭乱。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以普通人的身份走进胡市,这让她觉得很新鲜,这里所有的东西对她来说都非常新奇,好多花花绿绿的玩意她甚至连见都没见过。
宝鼎比她更是不堪,纯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啥都不懂,还啥都喜欢,逮人就问,问得问题更是幼稚可笑,搞得洋相百出,就连赵仪都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堵住他那无知到极点的大嘴巴。暴龙一帮人觉得太丢脸,离得他远远的,免得被人当作从山里爬出来的土蛮子。
宝鼎倒是不觉得什么,不耻下问嘛,不知道不懂的就要问,这有什么丢脸的?他的心理年龄二十六了,前世又是搞推销的,脸皮厚,对人性的认知更是高人一筹,对那些轻蔑的眼光和嘲讽的言辞根本无视,反而乐在其中。他感觉自己就象一个考古工作者,或者一个探险者,站在历史的高度,以旁观者的心态,行走在历史的长河中。一路走下来,收获巨大,兴致更是异常高涨。
很快,暴龙、斗钧和蛮屠等人就叫苦不迭了。这对无知的少年男女不但不知疲倦地跑进每一家帐篷,还发疯似的买了一大堆毫无用处的东西,金钱在他们的眼里似乎就是一堆粪土。好一对败家子啊,但问题是,这败得可是暴龙的家底。
现在宝鼎身无分文,赵仪也是一贫如洗,但宝鼎天生就有购买欲,赵仪对此更是没有概念,喜欢什么就拿什么,试想一个大秦公子还没有钱?她根本就没有考虑钱的事,只管拿。前世宝鼎虽然贫寒,但还是喜欢陪学姐逛逛街,身上有钱就忍不住,总要给她买些什么,典型的月光一族。今世身份变了,心态变了,被压抑的购买欲突然就爆发了,看到一些在后世人眼里价值无穷的青铜器皿,看到在后世动辄就要数万甚至有钱都买不到的上等好毛皮……这些好东西在这个年代就不值钱了,他哪里还忍得住,买啊。
暴龙几次想劝阻,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算了,你要败家就败吧,反正离开乌氏的时候,乌氏倮和老卓文都给了一些钱,足够用了,再说他们还承诺过,只要事情办成,那至少有千金以上的赏赐。花来花去都是那两个老家伙的钱,你爱花就花吧。
公子和公主花钱如流水,暴龙的一帮兄弟也眼馋了,眼巴巴地看着暴龙。好东西多啊,谁不想买啊?暴龙一咬牙,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想买什么就买,都记到公子帐上,将来回到乌氏找两个老家伙报帐去。他这话音刚落,那里一帮人就扎进了人堆,没影了。
暴龙拼着老命付账,挥汗如雨啊。突然蛮屠跑来告诉他,公子要买马。暴龙两眼一翻,毫不犹豫,抬腿就跑。众人一看付钱的主儿跑了,那还买什么,追吧。
※※※
暴龙在胡市里三转两转,跑到了晋水河边,然后狂奔里许,到了悬瓮山。
悬瓮山位于晋阳城西,胡市边缘,给商贾提供吃喝玩乐之地的社寓就在悬瓮山下。
暴龙带着众人走进一家胡商开的胡寓。这胡寓前面是帐篷,后面靠山之处则是一座座茅屋。众人进了茅屋,寓中管事热情招待,很快就有几名容貌皎好的胡女端着马奶甘醪牛羊肉走了进来。这帮人在大漠上厮混惯了,看到胡女眼睛顿时亮了,嘴里调笑着,手脚更是不老实,但碍着宝鼎和赵仪在当面,不敢太过份。
暴龙冲着宝鼎使了个眼色,从茅屋后门走了出去。宝鼎心领神会,拉着赵仪跟在后面。
三个人沿着幽静小道上了山,大约百十步后,看到林中有座小木亭。一位玄衣大氅者坐于亭上石凳,正悠闲地喝着茶。亭外站着六位甲士,身形屹立,如渊停岳峙,森严肃穆之中隐约透出凛冽杀气。
赵仪有些害怕,紧紧抓住了宝鼎的手臂。
暴龙停下脚步,虚手相请,“公子,我们候在这里。”
宝鼎望着亭中玄衣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赵仪的手臂。赵仪松开手,目露关切之色。宝鼎冲着她微微一笑,大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