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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唯一的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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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如果那是一块橡皮擦就好了,擦掉曾经的注视,擦掉所有曾经留恋他的痕迹​‍‌‍​‍‌‍‌‍​‍​‍‌‍​‍‌‍​‍​‍‌‍​‍‌​‍​‍​‍‌‍​‍​‍​‍‌‍‌‍‌‍‌‍​‍‌‍​‍​​‍​‍​‍​‍​‍​‍​‍‌‍​‍‌‍​‍‌‍‌‍‌‍​。

你或许只是看不见,但它一直存在着​‍‌‍​‍‌‍‌‍​‍​‍‌‍​‍‌‍​‍​‍‌‍​‍‌​‍​‍​‍‌‍​‍​‍​‍‌‍‌‍‌‍‌‍​‍‌‍​‍​​‍​‍​‍​‍​‍​‍​‍‌‍​‍‌‍​‍‌‍‌‍‌‍​。

她不再是少女时代的夏小橘,她不要重蹈覆辙,再当一个委屈求全的“好朋友”,再经历一次漫长无望的守候了​‍‌‍​‍‌‍‌‍​‍​‍‌‍​‍‌‍​‍​‍‌‍​‍‌​‍​‍​‍‌‍​‍​‍​‍‌‍‌‍‌‍‌‍​‍‌‍​‍​​‍​‍​‍​‍​‍​‍​‍‌‍​‍‌‍​‍‌‍‌‍‌‍​。

她会带方拓走遍她的这座城市,给他看自己成长的每一个历程。

她心中磊落,也略有感慨,没有那一次次的坎坷和转折,或许也没有她和他的相遇和相知。

有悲有喜,有笑有泪的过往,已经散尽唏嘘,都成了闪亮的青春记忆。

明前雨后

作者简介:明前雨后,非典型性双子座,多数人眼中的理想主义者;热爱运动、旅行,以及书写平凡生活中看似不可能的可能。曾出版《忽而今夏》《思念人之屋》《眼泪的上游》等。微博@明前雨后

【时光话本】系列三部曲:

《眼泪的上游》 执着与守望

《直到春天过去》 眷恋与重逢

《世上唯一的花》 自我与释怀

夏小橘做了一个梦,仿佛又回到了高中的毕业旅行。

分数发表前,一群大孩子约着去临近的城市看海。她仿佛又和程朗坐在沙滩上,夏日正午的阳光碎裂在碧蓝的海面,咸腥的海风吹起他白色的衬衫。他眯着眼睛望着大海,她踩着沙子,却不敢看他一眼。

梦境像一帧帧泛黄的老照片,被海风腐蚀得斑驳不堪。她似乎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他整洁的衣衫,修长的手指,有一些漫不经心的微笑。

下一瞬仿佛又和一群同学穿过雨后的树林,山路泥泞湿滑,她几次踉跄,被赶过来的陆湜祎扶住。一队大孩子像快乐的精灵,她站在陆湜祎身边,却忍不住一再回望,程朗便站在一段陡坡下,举着手电为经过的同学照亮,光线偶尔扫过自己的脸,熟悉的轮廓便明亮一下,再消隐到山岚里。

夕阳坠入大海,像一个橘红色的温暖句点,远处的港口传来轮船深沉辽远的汽笛声。跨海大桥的弧线消逝在无垠的大海中,如同没有尽头的蜿蜒长路在唤她前行,似乎一直跑,就能到达所谓的天涯海角。

一切景象又汇聚到篝火旁笑闹的少年身上,他们哼着《爱的代价》,年少的梦,终要凋零的花,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彼此稚嫩的脸都有些模糊,打个响指,吹声口哨,便流云一样四散天边。

又只剩夏小橘孤身一人,站在山路的转角,站在奇异梦境的入口处,眼前渐渐浮起一阵浓雾。

这雾气浓重得像要化身一场阵雨。夏小橘环顾四方,又忽然置身于八月的松潘。群山环绕,海拔三千多米的小镇,街上空荡荡的,氤氲着白色的雾气。

她站在新翻修的红白色中式商铺前,有些辨不清时空。她来这里做什么,依旧是高中的毕业旅行吗?大家约在一起骑马进山?

这时忽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疾驰而来的身影冲破浓白雾气的遮蔽,飞奔到她面前。骏马高大威武,前蹄腾起,一声长啸。马背上的年轻人身姿矫健,勒着缰绳,回身粲然一笑。

夏小橘忍不住笑起来,喊了一声:“阿拓。”

对方笑着俯身,肤色微黑,牙齿整洁。他探身向前,伸出手来,张口说道……

轰鸣的电钻声穿墙而入,魔音灌耳。眼前的一切,都云雾一般消散了。

“啊,这才几点啊!”夏小橘嘟囔着抱怨道,翻了个身,只觉得墙皮都要掉下来,枕头捂在脑袋上也挡不住刺耳的嗡嗡声。她怎么也寻不回梦境,正想腹诽周末不睡懒觉施工扰民的邻居,忽然想起什么,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她翻身而起,叫着:“完蛋了,完蛋了!”

夏小橘在科学院下属的一个研究所工作,最近接的项目是研究草场退化,连着两个月奔波在野外,天南地北,荒漠草原,时常没有手机信号,几乎与世隔绝。前几日刚回到北京,昨天夜里便被高中同学黄骏拉去看球,看到半夜他还不肯走,非要再等两点半那一场。他好多话车轱辘一样转了一遍又一遍,夏小橘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回去,自己到家都三点多了。回家后她匆忙洗漱,一头栽在床上,也忘记闹铃只是设在工作日,周六早晨会自动罢工。

果然手机上已经有若干未接来电。夏小橘拨回去,连连抱歉:“昨晚看球看太晚,才爬起来。”

“少爷就说你肯定也看球来着。”莫靖言在那边笑,“我们快到了,本来想顺路接上你,那你自己过来吧。”

少爷是莫靖言的男朋友,本名邵声,和她的堂兄莫靖则是本科时的好友,二人与攀岩队另一位高手傅昭阳当年并称为 “岩壁三剑客”。

“就来,就来。”夏小橘连声应道,飞速刷牙洗脸,不小心睫毛揉到眼睛里,怎么都弄不出来。越急事儿越多,真是让人上火。

她对着镜子扒开眼皮,想找到那根不安分的睫毛。这“肇事者”顽皮得很,转瞬就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她眼睛来回转了几圈,都找不到。

夏小橘觉得眼球都揉红了,索性不去管它​‍‌‍​‍‌‍‌‍​‍​‍‌‍​‍‌‍​‍​‍‌‍​‍‌​‍​‍​‍‌‍​‍​‍​‍‌‍‌‍‌‍‌‍​‍‌‍​‍​​‍​‍​‍​‍​‍​‍​‍‌‍​‍‌‍​‍‌‍‌‍‌‍​。想到昨晚黄骏拉着自己吐苦水,就差声泪俱下了,她看着这个的老友,真是又气又笑,又难免有些感慨。她和黄骏相识多年,见证了他丰富多彩的生活,对他往日“合则来不合则去”“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种种言论,夏小橘一直深表不屑,认为不过是他的借口。

然而毕竟他们是知交故友,在朋友面前,黄骏又是颇讲义气的好兄弟。她内心深处也希望他有朝一日能遇到真心喜爱的姑娘,就此安稳下来。

说起来,黄骏和莫靖言还是通过她认识的。两个人相处两年,这对黄骏来说简直可以算洗心革面。然而年初黄骏老毛病又犯了,又和别的姑娘牵扯不清,和莫靖言的感情也就此结束。

黄骏昨夜还义愤填膺,说莫靖言早有预谋,不过是找个借口分手,要不怎么会那么快就和别人在一起。

夏小橘嘴上把黄骏数落一通,心中却觉得,或许他说得也没错。当莫靖言和深爱过的邵声重逢的那一刻,大概就注定了黄骏的败局,无论他‎‍浪­​​荡­‌也好,持重也好,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

然而这种事不分对错,因为邵声曾有一段失败的婚姻,莫靖言和他必然要面对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各种压力,将来的路定然不轻松。然而夏小橘心中又有隐隐的羡慕——以为已经失去的感情重又握回手中,谁会舍得放手呢?

是因为心中的这些感慨,才又梦到那些往事吗?不是说早就释然了吗?然而在想到感情这个话题时,还是绕不过去那些曾在她生命里留下深刻印记的人。只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人和最喜欢她的人,都早已四散天涯。夏小橘摊开手掌,又并拢手指,指缝间隐隐透进一丝光亮来。属于她的寸寸光阴和一线缘分,是否就是从这儿悄无声息地溜走的呢?

待她匆忙赶去,发现方拓也刚到,跑得气喘吁吁:“莫莫姐,昨天哥几个看兴奋了,凌晨才散。”

“去洗把脸吧,一脑门的汗。”莫靖言递过一张纸巾,“小橘也是,你们昨天一起看球去了?”夏小橘摆手:“没,我在家看的。”她忍不住瞟了方拓一眼,因为正在梦中时被骤然唤醒,她隐约还记得梦中的场景,颇像当初与方拓相识的一幕。梦到程朗和陆湜祎也就罢了,为什么会梦到方拓呢?

方拓看她:“你心虚什么?总冲着我挤眼睛。”

“什么心虚啊,眼睛里掉了根睫毛,一直没弄出来。”夏小橘转身,“莫莫帮我看一眼呗。”

方拓看莫靖言手中拿了几本图册,还拎了手提袋,索性扳着夏小橘的肩膀,将她转了回来:“她没手了,我帮你。”

“你下手可别没轻没重啊,别把我眼睛戳瞎了。”

“我就一张纸巾,试试看怎么戳!”方拓低头,将她上下眼皮扒开,“看到了,就在眼角呢。”他用纸巾的尖角轻轻一推,将睫毛推了出来,笑道,“睫毛有多长啊,还能扎到眼睛里。”

邵声停好车走过来,和二人打过招呼,自然而然地牵起莫靖言的手:“咱们上去吧。”

夏小橘和方拓走在后面,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异口同声地说道:“你是来砸场子的吧。”

“我看球来着,你呢?”方拓压低声音,“昨天找你看球,你不是说临时有事来不了,怎么自己躲家里看?是怕又赌输了,还得再吃半个瓜?”

“谁输谁赢不一定好吧,好像你没吃过似的!”夏小橘白他,“我昨天……”她压低声音,“被黄骏拉去喝酒了。”

“啊,黄骏?”方拓睁大眼睛,看了看前面的莫靖言,又看回夏小橘,低声道,“他还活着呢?”

“什么话啊!”

“我是说,好久没听到这个人的消息了。”

“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莫莫和少爷在一起了,心里不爽,找我念叨念叨。”夏小橘揉揉太阳穴,“说起来没完,八百年前的事儿都翻出来了,我不喝还不行,现在都头疼。”

方拓乐了:“早说啊,下次找我,我昨天就和哥几个看球来着。”

夏小橘撇嘴:“找你?他怎么可能想见你们啊,昨天不断说难得自己想安定下来……就快连我都埋怨了……”

“他能安定?就那么说说,你信吗!”方拓嗤之以鼻。

夏小橘想了想:“要是黄骏知道莫莫今天来看婚纱,更不能放过我了。他和我一定八字不合。”

方拓佯作惊讶:“和你算八字,什么意思,你俩也谈过?”

“你俩才谈过呢!他的朋友里我和莫莫最熟,当然拉着我吐苦水。”

方拓轻哂:“那也不怪你啊,谁让他自己不抓住机会,前两年早结婚不就得了。”

“莫莫嫁给他?那别等你师父回国,你都能炸锅。”

方拓笑:“难道你会支持?”

夏小橘点头:“倒也是,肯定让她再想想。”

“幸亏没有。”方拓拉着夏小橘,和邵声二人保持距离,“你还是低调一点……别提黄骏这茬,我师父要是想起来是你介绍莫莫和他认识的……你就,咔咔咔。”他手掌横在脖颈间,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你也跑不掉!那我得告诉你师父,我是先认识了你,你让我帮忙给师姐带生日礼物,我才认识了莫莫,对吧?”夏小橘叹气,“当初黄骏找人编舞,是想通过我联系另一位老同学,人家正好出国培训了,我就介绍了莫莫。后来的事儿我怎么知道?”

“那你得提醒莫莫提防这个人啊。”

“谁说我没提醒?”

“反正,在我师父那儿还是不说的好。”方拓低头,和夏小橘咬耳朵,“你是不知道,我师父看着挺大方的,其实可小气了。”

邵声就站在滚梯旁,沉着脸看着他。

来到婚纱店,和接待的导购沟通过想法后,莫靖言起身去挑选婚纱:“你们也去选一下吧。”

“我的伴郎服最简单。”方拓说,“西服衬衣自备,看师父要什么样的领带或者领结,我跟着配就好了吧?”他无所事事,便走来走去,等着看莫靖言和夏小橘的试穿效果​‍‌‍​‍‌‍‌‍​‍​‍‌‍​‍‌‍​‍​‍‌‍​‍‌​‍​‍​‍‌‍​‍​‍​‍‌‍‌‍‌‍‌‍​‍‌‍​‍​​‍​‍​‍​‍​‍​‍​‍‌‍​‍‌‍​‍‌‍‌‍‌‍​。

夏小橘挑了一件香槟色的小礼服:“这个看着不错,就是有点大。”

导购说:“都是可以根据您的体型再调整的。”

“不改也行,”方拓说,“最近看球,你多喝点啤酒。”

夏小橘瞥他:“你啤酒喝得多,你来穿!”

方拓从沙发上跳起来:“我还真想试试看。”他转向导购,“可以吗?”

“呃,这个……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不过……”

方拓还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

夏小橘乐不可支:“你快去试,我给你拍个照片。”

方拓问:“要是我试了合适,就让我当伴娘?”

邵声转过来,看了嘻嘻哈哈的二人一眼。他们到底是来帮忙,还是来玩的?

说笑之间,帘子拉开,莫靖言款款而出,她换上一字肩的长婚纱,头发半绾,露出纤长的脖颈,两颊泛起红晕,眼睛亮晶晶的。

导购帮她整理裙摆,笑道:“莫小姐真是太漂亮了,身材也好,无论穿哪件都特别好看,这批手工限量版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您都可以给我们家做宣传了。”

邵声看了她半晌,低声说:“这件很美。”

莫靖言嘴角含笑,抬眼看他:“那,就是它啦?”

“嗯。”邵声微笑点头,伸出手来,牵起莫靖言的手,坚定地握了握。

她抿着唇,笑得眼睛有些湿润。

导购量着各处尺寸:“如果还有哪些地方需要调整,我也一起记下来。”

方拓笑道:“莫莫姐,从现在到婚礼前,你可得好好保持身材。”

导购说:“莫小姐身材这么好,不会有问题的。稍微有一点变化,我们是可以修改的。”

方拓:“那也是有个范围,如果变化太大,就没法改了,是吧,师父。”

邵声板脸。

夏小橘火上浇油:“方拓总说,以前他学攀岩的时候挺怕自己师父的,我没大看出来。”

方拓:“只要有莫莫姐在,我就不怕了。喏,你看。”

莫靖言和导购说要修改一下腰间的细节,问邵声的意见,果然他走过去,嘴角不自觉地挂着微笑。

方拓坐在沙发上,叹气:“看我们的衣服多好挑,真不公平。其实我应该算娘家人吧,我和莫莫姐在一起时间比较多。”

夏小橘:“你就是看上刚才那条裙子了吧?你想当伴娘?那谁当伴郎?”

方拓答道:“有莫大啊。”

莫靖言听到,笑他:“你是说,你算娘家人,然后让我哥……我哥去当婆家人,如果你认为能说服他,自己去试试看。”

邵声不语,找个伴郎这么难吗?当初喂给这小子的羊肉串都浪费了。

试完衣服,几个人出来,去附近一家东南亚餐厅吃饭。

方拓说:“得好好宰师父一顿,我要吃龙虾和咖喱蟹!”

夏小橘举手:“我想吃炭烤猪颈肩。”

方拓戳了戳她后颈:“那你得再晒黑点。”

“……”

夏小橘扬手要打,正好另一拨顾客迎面过来,其中身量高挑的女人被一群学生围着,喊她:“小橘?”

她连忙收手:“啊,梁老师,你也来吃饭?”

“是啊,组里有学生毕业,大家一起聚聚。你和朋友一起来的?”

夏小橘点头:“最近挺忙的吧,都没看你跑步。”

“是啊,前几天期末考试,还要写个课题申请书……不过也跑,经常半夜跑。”

身边的学生惊讶:“您半夜跑步,那还能睡着?”

“总跑,习惯了就好,倒头就能睡。”

夏小橘嘱咐:“半夜三更的,注意安全。”

梁老师点头:“在学校里也还好,我都找有保安巡逻的大路。对了,北京马拉松开始报名了吗?我最近没怎么注意。”

“还没,不过也差不多了。你先忙,有消息我喊你。”

“好。不耽误你吃饭啦。”她和夏小橘等人道别,看向莫靖言时,目光似乎稍有停留。

莫靖言留心到她的注视,有些纳罕。对方只是一瞬间的专注,收了视线,礼貌地向她点头微笑。

领位员过来:“请问几位有预定吗?”

“有,姓莫,莫靖言,定了靠窗的四人台。”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女子放缓脚步,透过簇拥的学生,又回身瞥了一眼。

在窗边落座,莫靖言问:“刚刚的梁老师是你们研究所的同事?”

夏小橘应道:“哦,梁忱呀,她是我们所隔壁大学的。牛人一个,去年从麻省回来的,应该已经评教授了​‍‌‍​‍‌‍‌‍​‍​‍‌‍​‍‌‍​‍​‍‌‍​‍‌​‍​‍​‍‌‍​‍​‍​‍‌‍‌‍‌‍‌‍​‍‌‍​‍​​‍​‍​‍​‍​‍​‍​‍‌‍​‍‌‍​‍‌‍‌‍‌‍​。”

“和你一样做生态的?”

夏小橘答道:“不是,大气科学。她研究的是什么大气环流、数值模拟一类的,也做气候变化的数据分析。前段时间我不是参加了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国际会议,跟着老板去了趟日本吗,一大早我去河边跑步,正好遇到她也来锻炼,一起跑了一大圈,发现还挺聊得来。不过梁老师忙得很,又要教学又要做科研,一般见不到。”

方拓问:“今年马拉松你报名了?”

夏小橘答道:“我想跑个半程。你呢?”

“你不是跑了好几年半程?今年全程吧。”

“别忽悠我,我心里可没底。我这隔段时间就往外跑,过两个月还得去张家口,没办法规律锻炼啊。”

“最近不是在北京吗?一起吧。”

“天太热了,除非像梁忱说的,半夜跑。”夏小橘摇头,“而且你太快,我肯定跟不上,你不说自己以前随便报了一个,三小时五十多分就跑下来了?”

方拓应道:“那是当年,一直跟着队里训练,也很魔鬼的。”他想了想,又笑,“也可能是我腿比较长,像你就要倒腾着小短腿,在后面吐着舌头跑。你记不记得,我转发给你的视频,和你像不像?”

“好,好,你不是柯基。你腿长,再瘦点,要不要摇着尾巴带着一身斑点跑啊?”

邵声和莫靖言相视一笑,这俩学龄前儿童。

莫靖言打断柯基和斑点狗之间无意义的争执,说道:“我大哥也要回北京了,要不然你们一块去跑。他在美国好像也跑过马拉松。”

方拓咋舌:“算了,莫大比师父还可怕。至少师父在你面前笑得和朵花似的,佳敏才镇不住莫大呢。”

莫靖言笑:“一起跑步而已,有那么可怕?”

方拓点头:“他和我们说过自己准备马拉松的事儿,制定了训练计划就要严格执行,按时按量,风雨无阻。不太适合和我们这些自由散漫的人一起玩耍。”

邵声评论:“嗯,你们在攀岩队的魔鬼训练计划,最初就是他定的。”

方拓倒吸凉气:“原来是他定的。”

邵声继续说道:“不过也很科学。我和他说你也要跑,他会乐意带你一起训练的。”

方拓哭丧着脸,这算报复不?

夏小橘忽然想到:“说到科学,我倒是可以推荐莫大和梁老师交流交流。她也特别严谨认真,还和我讨论过系统化训练的计划。”

莫靖言点头:“好呀,等大哥回来的。”

邵声问道:“靖则工作落实了?”

“还好,前段时间来北京租房,这几天回阳朔整理一下,下个月就来入职了。”

“就知道他不会甘心一直在阳朔隐居。”邵声笑了笑,“他这段时间这么忙,也没少找我谈话。”

方拓啧啧道:“大舅哥不好应付吧?”

“也没有吧。”莫靖言轻拍邵声的手,含笑望着他,“他没太为难你,是吧?”

邵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嗯,没有。说实话,他和我说了一些话,让我感觉挺意外的,不太像我认识的莫大。还是好多年不见,我真的不了解现在的他?”

“那是因为,以前你认识我哥的时候,不认识我呀。”莫靖言微扬着头,笑嘻嘻地挑了挑眉,“也就我哥这么罩着我吧。你以后对我好点,知道吗?”

邵声忍不住笑起来,夹了一大块螃蟹放在她碟子里:“知道,我打不过他。”

方拓侧头,低声说:“师父我说什么来着?不能太早求婚,以后在家里没地位。”

邵声瞥他一眼,没搭话。

方拓又转向莫靖言:“莫莫姐,你也是,不能太快答应,以后在家里没地位。”

夏小橘问:“你哥在阳朔还有个女朋友是吧,那怎么办?这次回来一起带过来吗?”

“应该一起来吧。”莫靖言思忖,“大哥没说定佳敏来的时间,不过最近都在拜托朋友帮她找工作。我和少爷也帮她留心着。”

方拓说:“她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也帮忙问问。”

夏小橘说:“是呀,我们所每年也会招一些行政助理呢。”

“她还想继续当小学老师,不过我觉得不大容易。”莫靖言说,“现在北京的小学老师,是不是都要硕士了呀?”

夏小橘答道:“应该没那么夸张吧,但是估计也不好进。”

方拓说:“佳敏可喜欢她班上那些孩子了。我觉得她要走的时候,八成舍不得。”

“是啊,我听大哥说,前两天照毕业照,她眼睛都哭肿了。”莫靖言笑,“我这个未来的小嫂子,为了我哥也是牺牲不少​‍‌‍​‍‌‍‌‍​‍​‍‌‍​‍‌‍​‍​‍‌‍​‍‌​‍​‍​‍‌‍​‍​‍​‍‌‍‌‍‌‍‌‍​‍‌‍​‍​​‍​‍​‍​‍​‍​‍​‍‌‍​‍‌‍​‍‌‍‌‍‌‍​。北京虽然是个大城市,但哪有阳朔那么山清水秀啊,而且还得找一个她喜欢和适合的工作。要不是为了我哥,她也未必会来。”

点好了菜,夏小橘和莫靖言去洗手间。夏小橘一边洗手一边问:“你们结婚的具体日子定了吗?”

“还没……”莫靖言低头搓着手,“别说具体日期,现在顶多想了个大致时间,还都不一定呢。”

夏小橘不解:“你家少爷等得及?还是……你想再缓一缓?”

“我们两个,什么时候结都可以。”莫靖言笑得有些羞涩,分明是说,现在就去领证也没问题,“计划是明年春夏,不过,还没和家里商量。”

夏小橘点头:“那是,结婚毕竟是两个家庭的事儿。”

“但我们的情况吧,有点复杂。”莫靖言叹了口气,“邵声妈妈那边一点问题都没有……”

“嗯,嗯,”夏小橘连声应道,“他们一家都爱死你了。”

“可是,我爸妈……还都不知道……”

“不知道少爷这个人?!”

莫靖言点头:“在阳朔的时候,他就说要陪我回家,见我爸妈。不过我哥不同意,觉得太突然了,我爸妈接受不了。他还当着我们的面说……”

“说什么?”

“说,‘你们俩先这么处着,没准处几天就处不下去了。’没事就和少爷谈话,把他审了个底朝天。”想起莫大当时的一张冷脸,莫靖言哭笑不得,“我当时真有点焦虑,如果连我大哥这关都过不了,以后爸妈那里怎么办?”

“那他怎么想通了的?”

“我也不知道。”莫靖言笑起来,“他说,‘如果你不是我妹,这件事我一定投反对票;但你是我妹妹,事到如今,我除了支持你的决定,还能怎么样?’”

夏小橘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莫大哥还是挺疼你的嘛。”

“是啊,他说让他再想一想,也给家人一个接受的时间;时机不成熟的时候,少爷先不要上门。但是也是他最支持我们办婚礼,说,‘该准备的提前准备妥当了,不能让我妹妹再没名没分地跟着这小子了’。”

“的确,和家里说不说,还真是左右为难呢。”夏小橘点头。

“大哥说,让我别担心,他来应付。”

夏小橘宽慰道:“有莫大帮着调节,那就好。而且爸妈都是疼孩子的,如果看到少爷对你那么好,也会慢慢接受他的呀。我认识你三年了吧,少爷回来之前,我都觉得你是温柔贤淑型的,不是说你现在不温柔贤淑,但是,真的没有现在这么开心。”

莫靖言微微一笑,算是默认,说道:“前些天大哥回家去找他那几件正装,回来后口风又变了,一下子有点……感性……还给了我两条建议,笑死了,像‎​‌​言‌­‍‎‎情­‎小说看多了似的。”

“他说什么了?”夏小橘好奇。

“他说……”莫靖言有些腼腆,低头笑道,“他说,你们先生个孩子就好办了。”

吃过午饭,四人兵分两路。方拓和夏小橘去了附近的一家户外用品店,夏小橘要补充两件速干衣,方拓则极力鼓动她置备攀岩装备:“过两天和我们去野外攀岩,你不考虑买安全带、头盔和鞋子?”

“我就穿普通运动鞋,头盔和安全带借莫莫的不行吗?”夏小橘犹豫不决,“我一年里也爬不了几次,还得再搞一堆东西,我那个小宿舍已经放不下了。”

“你一天到晚翻山越岭的,学点攀登技术对你有好处。”方拓拿起一顶橘红色的头盔,扣在她头上,“这个很适合你。”

“有点大呀。”头盔挡住一半视线,她瞥了一眼镜子,“而且不像攀岩,像建筑队的工头儿。”

方拓笑:“像个橘子啊。”他又抛过来一条安全带,“这个挺好用的,够宽,吊在上面舒服。你试试啊,回头我给你拿个批发价。”

夏小橘冷哼一声:“这么鼓动我,还不说送我一条?”

他答应得痛快:“好,你要是能保证在北京的时候每周爬一次的话!”

两个人说起和邵声等人一起去野外攀岩的计划,夏小橘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说:“莫莫和少爷这事儿,还真有点复杂。他结过婚,还有个娃。换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家里说,但是不说也实在不合适。”

方拓佯作鄙薄地垂眼看她:“算了吧,还换了你?!你应付不来这么复杂的事儿,你就适合找一个简简单单的人,不会笑话你吃西瓜不吐籽的。”一边说,一边帮她整理安全带的腰带,“这个地方要反穿一下,对,这样安全。”

夏小橘辩驳:“那我也太没追求了!”

“对了,之前黄骏给你介绍的那个人怎么样?”

“你说顾星群啊,挺好的呀,很有才华,有幽默感,还很绅士,我对他印象不错。”

“那人家对你的印象呢?还有来往吗?”方拓抓着她身前的连接环,用力拽了拽,“绳子就系在这儿。”

夏小橘立足不稳,险些撞到他身上,向前晃了一步,踩到他脚上。

方拓倒吸凉气:“就算人家不理你了,你也不用踩我啊!”

“还不是你突然拽我!”她反驳,“谁说不理?他还约我去看过几次艺术展呢,还去过国家大剧院听音乐会。”

“你看得懂吗?”

“看不懂他正好给我讲啊,不是说这样男生特别有成就感吗?总不能我俩去植物园,我给他讲花花草草吧?”

方拓笑,抓着她头盔前缘用力一拉:“傻样儿。”

“就知道笑我,你呢?宁柠呢,你不说她又和你联系了?”

“嗯,她说,想从香港调回来。”

“她和那个人彻底分手了?”

方拓把手插在口袋里,淡淡答道:“我没问。”

两个人说着话,从户外用品店转出来,在旁边的冷饮厅买了一个大份冰激凌,这是二人的一贯做法,比单买两个小杯更划算。

继续刚才的话题。夏小橘问:“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人家,不是说她是你的理想型吗?”

“我的理想爱情,是莫莫和师父啊​‍‌‍​‍‌‍‌‍​‍​‍‌‍​‍‌‍​‍​‍‌‍​‍‌​‍​‍​‍‌‍​‍​‍​‍‌‍‌‍‌‍‌‍​‍‌‍​‍​​‍​‍​‍​‍​‍​‍​‍‌‍​‍‌‍​‍‌‍‌‍‌‍​。”

夏小橘一副被噎到的表情:“我头一次知道,你喜欢过莫莫!”

“你别乱说,让师父听到,我还要命呢!”方拓扬拳威胁,“你怎么和娱乐小报似的呢!”

“是你没说明白。”

方拓解释:“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师父和莫莫了,那时候就觉得他俩有问题,有些小暧昧、小默契,互相惦记对方又都不明说。当时我就想,我也应该在学校里谈场恋爱。”他接过冰激凌,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大口,递回给夏小橘,“都怪他俩啊,没给小师弟带个好头,之后我就无心学业,光想着漂亮姑娘了。”

方拓说得云淡风轻,但夏小橘断断续续听说过他的故事。在方拓第一次去雪宝顶登山时,遇到同学校去纳咪村支教的志愿者们,其中便有舞蹈团的宁柠。支教团停留了三周,这期间登山队已经做好各项训练,登顶又下撤,然而方拓没和大家一起回北京,而是和支教团一起留了下来。

之后第二年,方拓带新队员去训练,宁柠也去了纳咪村。这次去支教的只有她一个,她留在村中等方拓回来,作为他的女朋友。

那是他青春里最意气风发的时光了吧,站在雪山之巅,心爱的姑娘在山下等他回来。

方拓说过,那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宁柠,只不过之前没注意。聊天的时候才发现,她就是和莫靖言一起,在晚会上领舞《踏歌》的姑娘。当时他还觉得,这真是天定的缘分呢。

能够和莫莫比肩而立,也毫不逊色的女生呢。夏小橘想到这里,看了看路边橱窗中自己的影子,所里某个项目发的宽松的大T恤,一条穿了很久的牛仔短裤,早晨出门匆忙,也来不及细选。或者说,这是她感觉最舒服、最自我的状态,说不上美不美,但是很夏小橘。她又想起莫靖言刚才含羞带怯,让人心生怜惜的神情,能够和莫靖言相提并论的姑娘,会是什么样子呢?她能想到的,只有林柚。程朗心中最爱的那个女生。天光水色,流云飞舞,年轻的她,在舞台上小鹿一样跳跃的身影。

她刚刚其实想问方拓:“如果宁柠回来,如果她还想和你在一起呢,你会答应吗……”

夏小橘举着冰激凌,看着方拓的背影,他看似轻松地哼着歌,但是一时也没再说话。她轻叹一声,甩了甩头,自嘲地笑笑,暗想,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记不清有多少朋友问过夏小橘,她和方拓的关系。她一律斩钉截铁地回答:“就是好哥们。”。她不想让事情复杂化,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友情和爱情向来是泾渭分明的。她也一向只把方拓当作志同道合的好友。

然而,他出现在自己清晨的梦里,又是为什么呢?

夏小橘皱着眉头想了一路,又笑自己庸人自扰,她还梦到过自己被人追杀掉落万丈悬崖,还梦到过冲破大气层遇见外星人。不就是个梦嘛,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这一天夏小橘很想跑步,回到家里给梁忱发短信,说自己吃了大餐和甜品,热量超标,急需运动。梁忱回应:“同跑,我也吃多了。”

她和夏小橘约了九点见面,说:“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比较早的了。”

夏小橘问:“你课题申请写得怎样了?这里和美国那边不大一样吧,还适应?”

“是不一样,继续调整中。”梁忱淡然一笑,“哪里都有哪里的规则,要想和人家玩,就得守人家的规矩。”

“你肯定没问题的!就像中国乒乓球队,什么大球小球,11分还是21分,规则怎么改,也不影响你发挥啊。”夏小橘嘻嘻笑道,“我们老板说,你是杰青的苗子,过两年没跑。我就抱你大腿,以后转行跟你读博士算啦!”(杰青一般指代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的获得者。这一基金项目支持在基础研究方面已取得突出成绩的青年学者自主选择研究方向开展创新研究,促进青年科学技术人才的成长,吸引海外人才,获得者多为优秀学术带头人。)

“好啊,不过我们组也很辛苦的,女生们已经在缠着我给她们买面膜了。”

“这都可以?那我天天在野外风吹日晒的,也得找老板报销去!”

梁忱认真道:“不过,你不打算出国去读博吗?”

夏小橘赧然:“那个,我英语没那么好的……”

梁忱了然地点头,笑得有些揶揄:“还是国内有舍不得的人?我今天看到了哟,double date(两对情侣一同约会)。”

夏小橘脸上微热,心跳得有些快:“没有啦,那是我哥们,朋友要结婚,找我们做伴郎伴娘。”

“另一对儿就是准新郎新娘吧?”梁忱回想,“挺配的,新娘很漂亮。”

“是啊,新郎担心得很,婚期没定先买婚纱。“夏小橘笑,“也不是啦,说来话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正好到了一批设计大师的手工限量版婚纱,特别热门,他俩就先下手买下了,反正感情那么好,早晚要结。”

梁忱静静听着,抿着嘴角,像是一个若有似无又意味深长的微笑:“还是说说,你的那个男生吧。”她转向夏小橘,“是你开会的时候看到一个段子,都要发给他的那个人吧?”

“他啊……我们俩在一起就是互相贫,倒是很开心。”夏小橘故作轻松,“但他就是拿我当哥们,我也不想多想什么。我相信,是我的,自然会来;不是我的,强求也没用。”

“你是有些……说不清对他的感情?”

“没,能说清,就是哥们呗。现阶段这样,挺好的,他也没啥表示。”

梁忱继续问:“那如果,他有表示呢?”

“这……我们认识好久了,不大可能吧……”

梁忱笑:“算了,算了,我逗你玩的,别多想了,顺其自然挺好的​‍‌‍​‍‌‍‌‍​‍​‍‌‍​‍‌‍​‍​‍‌‍​‍‌​‍​‍​‍‌‍​‍​‍​‍‌‍‌‍‌‍‌‍​‍‌‍​‍​​‍​‍​‍​‍​‍​‍​‍‌‍​‍‌‍​‍‌‍‌‍‌‍​。”

夏小橘想起宁柠,这件事她不适宜和莫靖言讨论,便问梁忱:“梁老师,你觉得曾经的恋人,有多大的可能旧情复燃?”

大概是她问得突然,梁忱一怔。

夏小橘忙解释:“我那对儿要结婚的朋友就是破镜重圆。你觉得,这种情况有多大的可能性?”

“这个问题得问学社会学和心理学的吧,我也没做过调查分析。”梁忱想了想,“有缘分的人吧。”

夏小橘笑:“你作为科学家,给我一个这样的解释,太敷衍了吧。”

梁忱笑:“谁说缘分不科学?它也许是由很多变量控制的,只不过现阶段我们不知道,到底是哪些变量在起作用,各自起了怎样的作用而已。”

夏小橘点头:“有道理。”

“我们说什么样的两个人能在一起,总是说三观、性格、爱好、外貌,还有门当户对什么的,但是缘分,或许是更重要的呢。有时候我们不强调缘分的重要性,因为我们对它无法控制,那样会显得我们在感情中无能为力。”

夏小橘感慨:“哇,梁老师,你不应该教大气科学,应该去教婚姻家庭。”

梁忱笑:“最后那句不是我说的,好像是一部电影里的。”

她振了振双臂:“不说了,我们跑步去吧!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

在盛夏的夜里,空气依旧有些闷热,但挥洒的汗水反而可以让心情宁静下来。笔直高大的乔木矗立在林荫道两侧,树叶沙沙响着;池塘里的青蛙呱呱鸣叫。

这样的夜色,何必自寻烦恼。

正值盛夏,城内酷热难当。几个朋友约了一同去野外攀岩避暑。周六一大早便集合出发,向北开上一个多小时,进入山区后,岩壁峭立,绿树蓊郁,从盘山公路上俯瞰蜿蜒的河流,明亮的阳光在水波上跳跃闪烁。

邵声和莫靖言带着邵一川,后座放了一张儿童座椅。方拓和夏小橘搭乘莫靖则的新车,同车的还有他的女友——刚刚从阳朔过来的张佳敏。

“没想到北京比阳朔还热呢。”张佳敏降下车窗,任由和爽的风扑面而来,惬意地眯着眼睛。

方拓笑道:“北京的夏天特别有性格,就在又热又干的沙漠和潮湿阴郁的梅雨之间切换。”

一路上两个开朗善谈的女生已经熟悉起来,夏小橘问:“北京的风景是不是比阳朔逊色多了?”

“不会呀,我们那边是平地出山峰,更秀气一些。这边很壮观,”她趴在车窗边,“我都没想到北京附近有这么高的山,还连绵不绝,这么大片。”

“爬起来感觉更不一样。”莫靖则微笑,“我也好久没摸过这里的花岗岩了。”

方拓道:“师兄你在阳朔待了那么久,功力大增,就别谦虚了。”

莫靖则淡淡应道:“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路过晚上落脚的村庄,众人将替换的衣物和第二天的补给放下,房东拿了三间房的钥匙过来,放在桌上。几个男生在整理装备;莫靖言自然而然地拿过家庭间的钥匙,带着要上洗手间的邵一川上了楼。

夏小橘看到桌上余下的两把钥匙,一时语塞,面颊泛红——这不是让她和方拓住一间房吧?虽然说出野外有时条件艰苦,大家不分性别,招待所里各占一张床,风尘仆仆,和衣而睡,能听到男生们鼾声此起彼伏。可这夏日炎炎,攀岩之后一身臭汗,总要沐浴更衣,和方拓二人大眼瞪小眼,多少有些尴尬。

张佳敏随手拿过一把钥匙:“小橘姐,我先去放东西了。”

“哦哦,”她点头,略带窘迫地说道,“好像少定了一间房吧,我问老板去。”

“没有吧,还有人要来吗?”张佳敏四下环视,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咱俩一间,阿拓和靖则一间。”

“这样啊……”夏小橘如释重负,指了指莫靖则,“我以为你们……”

这回换张佳敏面露羞怯,转身快步走开:“我先放东西去啦。”

大家来到岩壁下,铺好地席。方拓和莫靖则相互保护,很快便挂了两条热身线。邵声倒不急于攀爬,选了平地略作清理,支起帐篷,供莫靖言和川川中午休息使用。方拓又挂了一条略短且容易的儿童线,给几个新手和川川一起练习。

张佳敏爬了两趟便不再爬,摘下头盔走到一旁,说要给大家预备午餐。夏小橘在方拓的指导下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总算攻破难点,翻了一个小小“屋檐”的高度。

“蛮不错的,我都爬不到那里去。”张佳敏递给她一张湿巾,“擦擦手,我洗了葡萄,快来吃。”

“再来一趟,我保护你。” 方拓招呼她,“你在阳朔不是也爬过?”

“爬过是爬过,但差异真的还挺大,这里的石头怎么是平的啊。”张佳敏咯咯笑道,“我总怕脚一滑了,脸蹭到岩壁上,那不是要毁容?我还是给你们做三明治吧。”

“天这么热,休息一下吧。”夏小橘说,“我们直接吃面包就好。”

“别听她的!”方拓抓着安全带的后腰,将夏小橘拎到一旁,瞪着眼睛佯作发怒,“你不想吃你啃面包去,知道现在吃佳敏做的东西有多不容易吗!”

“就是把东西叠在一起嘛,”张佳敏笑,“而且,哪次少了你们的?!”

“本来,佳敏做饭是给大家吃的​‍‌‍​‍‌‍‌‍​‍​‍‌‍​‍‌‍​‍​‍‌‍​‍‌​‍​‍​‍‌‍​‍​‍​‍‌‍‌‍‌‍‌‍​‍‌‍​‍​​‍​‍​‍​‍​‍​‍​‍‌‍​‍‌‍​‍‌‍‌‍‌‍​。”方拓解释,“我们每次攀岩回来,路过村口,就去她家吃饭,想吃什么点什么。但后来,能不能吃上,能吃到什么,就得看莫师兄的心情了。佳敏也不在家里的小饭店帮忙了,都快成他的御厨了。”

莫靖则瞥他,冷冷道:“方拓,谁每次去阳朔,吃我的、住我的,良心呢?”

方拓摸着心口:“我只是替兄弟们表达一下,大家的痛心。”又笑着问,“师兄你还想爬哪条,一起去。”

莫靖则起身,整理头盔,顺嘴问道:“莫莫呢?”

方拓应道:“刚刚哄川川午睡,后来和师父去河边溜达了吧。”

透过起伏的青葱芦苇,依稀能看到相拥而立的一双人影。莫靖则定定地看过去,眉心紧蹙。方拓暗笑,胳膊肘戳戳夏小橘,凑到她耳边低声说:“等着看好戏,莫大又看我师父不顺眼了。”

莫靖则依旧眉头紧锁,他想的是,邵声是师父,自己是师兄,差辈了吧。

他并非看邵声不顺眼,而是满心郁结,理不清思路。在阳朔时,邵声一路从北京赶来寻找莫靖言,他略加思索,已经想明白当年几个人之间的纠葛,本意并不想让小堂妹再去蹚这浑水。

他曾经对邵声说:“如果我有表决权,我是坚决反对你们在一起的。可是这件事情上,莫莫才能真正做到一票否决。我不理解她的这种感情,但也只能支持她的决定。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记得我说过,谁对不起莫莫,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他也说过,“我不希望莫莫太早结婚,也不想她太早生孩子。她这些年也并不开心,她在我们家被宠了二十年,凭什么遇到老傅和你之后,要吃那么多苦?在我心里她还是个小女生,而不是个拖家带口的家庭主妇。这个转变太大了,别说她适应不了,我们全家都适应不了。”

邵声当时也都答应了,为什么自己头脑一热,就答应他们早作准备,还说出自己去和家里协商,要是生个孩子就好了这种话?

莫靖则想,当时自己一定是喝多了。

饮了一杯,叫作岁月的醇酒。

春节在家乡时,莫靖言曾经问他,当初出国后为什么选择和孙维曦在一起,又是如何看待左君,是否无论选择谁,现实的原因都会超过心底的感情,或者说,感情的多少,会被现实左右。

莫靖则当时笑话她的小女儿心情,说只有对她这样的小女生,感情才是最重要的事。

莫靖言的答复是:感情未必是最重要的事,除非你遇到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对于妹妹认真的回答,莫靖则曾付之一笑。他认为脱离现实去谈感情,本来就是镜花水月,自寻烦恼。说不上幸与不幸,只是她和邵声的纠葛没有断,两个人恰好在还能选择的时候遇到彼此,除了要说服家人,也不需要再冲破什么桎梏。

而不是每个人,都能兜兜转转,和自己的过去相逢。有些不曾说出口的再见,或许便是再也不见;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邵声和莫靖言之间的事,包括后来二人的种种经历,要如何和家人交代,莫靖则还没想好。前两个月他曾回了一趟老家,想着探探叔叔婶婶的口风,也顺势铺垫一下。平时他最不喜欢被七大姑八大姨围攻,聊自己的个人情感问题。这次为了小妹,牺牲在所难免,在家庭聚会上多喝了几杯,酒酣耳热的时候聊起来,连从未提起的远在阳朔的小女友都招认了,由此说到年轻一辈的感情和婚事。

婶婶也说,感觉莫靖言谈过几个男朋友,都没有结婚的意思,也没往家里带过,大概还是没遇到可心的人。叔叔则不以为意,说家里虽然也着急,但莫莫这么好,再等上两年也没关系,总要有个好归宿。

莫靖则有些后悔答应堂妹,一切都由他出面想办法,但当时看着莫莫楚楚可怜的样子,想起她这么多年的艰难和委屈,又不忍心让她再难过一次。

莫靖则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感情终归是个难题,没有定理,无法证明,为什么非要让自己陷入这种不可自控的旋涡?

他去派出所办理了户籍证明,回来途中恰好路过博物馆。在邂逅梁忱,从美国无奈归国的那个冬天,他曾经特意来过,但那时候没有带身份证明,进不了大门,只在门外看了一眼宣传彩页。这次他东西带得齐全,想了想,掏出身份证,信步走了进去。

原来,竟已将近二十年没来过这个地方了。

装饰已经焕然一新,但布展的位置没有太大变化。穹顶下,依旧摆着恐龙化石骨架。不过这已经不是他当初和梁忱看到的那一具了——最初那个,在一次巡展中失火被烧。现在的展品是新出土的,规模更为宏大。

他在圆形展厅的一侧找了一张长椅,安静地坐下来,定定地看着眼前高耸的恐龙标本。恒温恒湿的展馆里,暑意顿消,心情也安宁下来。

深棕色的阔大腿骨化石,将对面观众的身体遮了大半。她坐在对角的长椅上,只露出裙摆一角​‍‌‍​‍‌‍‌‍​‍​‍‌‍​‍‌‍​‍​‍‌‍​‍‌​‍​‍​‍‌‍​‍​‍​‍‌‍‌‍‌‍‌‍​‍‌‍​‍​​‍​‍​‍​‍​‍​‍​‍‌‍​‍‌‍​‍‌‍‌‍‌‍​。只是她也不急于离开,在那里坐了不知多久。

莫靖则起身时,下意识地侧头。对方似乎感知到他的动作,也一同侧头过来。隔着一亿年前白垩纪时期的鸭嘴龙,仿佛看到时光深处的自己。

莫靖则不禁微笑起来,有些舒心,有些欣慰。她也是,笑得自然而然。好像两个人并没有分开多年,不过是像以前上学路上,每天在街口看到彼此时,只有二人之间才会懂得的会心一笑。

莫靖则绕了个半圆,走到展厅对面。梁忱微仰着头,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嘴角弯出一抹浅浅的笑。

走到近前,莫靖则在她身边的长椅上坐下,轻声问:“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这是我看的第一个展厅,还没看猛犸象和披毛犀。”

莫靖则点头:“不知道还是不是原来的那几只。”

梁忱穿了一件米色的薄衫,她向后仰身,手半插在口袋里,抬头看着鸭嘴龙的化石:“我听说原来那个被烧掉了,好可惜。”

“是啊,借去邻省博物馆巡展的时候。”莫靖则语带惋惜,“好在又挖出来新的了。”

梁忱微侧头,狡黠一笑,低声说道:“我觉得,他们应该把那块大陨石赔给我们。”

她语气颇为认真,一字一顿,反而显得有些天真。

莫靖则忍不住也笑起来:“我也这么想。”

梁忱问:“你回国这段时间都在哪里?”

“一直在阳朔,过几天去北京,这次回来办户籍证明。”

“要去北京工作了?”

“嗯。”莫靖则说了新东家的名字。

“蛮好的,恭喜呀!”梁忱说,“以后有机会……”

说话之间,莫靖则手机响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梁忱点点头,坐正身体,看向恐龙化石。莫靖则起身,绕到一旁的廊柱后。电话那边传来张佳敏欢快清脆的声音:“靖则,我买好火车票啦!”

他微微蹙眉:“那得二十个小时,不是留了卡,让你买机票吗?”

“正好有朋友要去旅行,和她一起走啦。现在机票不怎么打折,火车票便宜得多。”

“没差多少钱,火车太累了,把票退了吧。”

“没事的,我和朋友都约好了。上车打打扑克聊聊天,卧铺睡一晚上,很快也就到了。”

莫靖则不再坚持,问道:“哪天的车,几点到?”

张佳敏说了具体时间。

“好,我那天争取不安排别的事,去车站接你。别带太多东西,能托运的托运。”

她轻快地应着:“知道啦!你在家怎么样?手续都办完了?”

“还好,今天在跑户籍的事儿。”

“嗯,那你先忙,向伯父伯母问好。我收拾东西去啦,等你有空打给我吧。”

因为莫莫的婚礼而再次相遇的莫靖则与梁忱,两人之间又会产生怎样的变化?攀岩活动时,方拓和小橘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下期连载见《花火》08。

注:《眼泪的上游:时光典藏版》已上市,夏小橘的少女心事都在这本里。

《直到春天过去》与《世上唯一的花》即将上市,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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