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眉
特别预告:
乔家掌舵人乔赫在商场叱咤风云、无往不利,直到遇见了司真。
“我夫人厨艺超级厉害。”
“我夫人织的毛衣很舒服。”
“我夫人……”
冷血无情乔叔叔&温柔可人司老师
“如果对你来说,我是噩梦,那我会永世缠着你,让你不得安宁。”
英国阿尔斯特大学的斯科特教授受邀来本校做访问,下午两点的讲座,司真作为口译,提前去他的临时办公室做准备。
司真被室友以“药学院的门面不能丢人”为由强拉着换了一身衣服,她出门有点晚,到达办公楼已经迟到,等了一阵电梯,见迟迟不下,走上一侧的楼梯。
她走得急,落脚又很小心,眼睛只顾盯着脚下了。
她转过弯,视线中冷不丁出现一双皮鞋,黑色漆皮的牛津鞋,光亮,细腻。
司真的脑袋险些撞上对方的胸膛。那一瞬间的距离很近,她甚至能看到黑色领带上细密规整的纹路,同时,有清淡冷冽的男士香水味入鼻。她猛地往后收脚。
——很少穿高跟鞋,她不大适应,鞋跟一下子踩空了,整个人重心不稳,骤然向后掉下去。
她低呼一声,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对上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那个人就那样看着她摔下去跌坐在地上。
所幸只有几级台阶的高度,司真摔得不算太惨烈,只是腰在鐵栏杆上撞了一下,尾骨也被水泥地面磕到,一阵钝痛。
司真再次抬眼向那人看去,入目是一片黑色,修长笔挺的裤腿,往上是同色的羊毛大衣与一丝不苟的西装。身量很高的男人,背光的缘故,五官让人看得并不十分清晰,轮廓倒是英俊的。
司真道歉:“对不起,我没留意有人下来。”
对方稳稳地立在楼梯上,垂下视线向她扫了一眼。一坐一立,隔着几级台阶,高度差令他的神态看起来有点冷漠。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再多看一眼,抬脚从她的身旁迈了过去,径自下楼。
司真撑着栏杆站起来,才发觉脚腕似乎崴了,有点疼。她没当回事,活动两下,见无大碍,便继续上楼。
再次与教授确认了讲座内容,下午一点半,司真准时带教授去报告厅。
出发时,司真发现脚腕的痛感似乎更严重了一些。趁教授往外走,她拉起裤边飞快地看了一眼,隔着袜子,已经能看出脚腕肿了起来。
下了楼,司真再次看到了在楼梯间撞到的那个男人。
这次她倒是能看清他的样子——很帅。他正在讲电话,立在一台黑色车子前,左手插在西装裤子口袋,姿态随意又好看。他向这边看了一眼,随即挂断电话,走过来熟稔地与斯科特教授交谈,似乎是旧相识。
他一开口,司真便忍不住把目光投了过去。
这个人的口音是很纯正的牛津音,嗓音很有磁性,意外地好听。
斯科特教授看到他,笑容都多了些,斯科特教授中文不错,向两人简单介绍对方:“这是我的学生,Chris。这是司真。”提到她时,斯科特教授毫不吝啬地夸奖,“Brilliant girl(聪明的女孩)。”
司真礼貌地伸出手:“你好,初次见面。”
对方瞥了她一眼,那视线说不清是冷漠还是傲慢,很快就移开了,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团空气。
司真便收回手。
能容纳五百人的报告厅座无虚席,除了本学院的四百多名师生,还有些慕名而来的外院的学生。黑压压的观众席让司真有些紧张,好在整个过程并未出错,讲座很顺利,结束时,她松了口气,刚一动,感觉到右脚钻心地疼。
——站了一个多小时没挪地方,不动时,她没察觉不对,这会儿猛地发觉脚腕已经动不了了。
司真一瘸一拐地离开主席台,两个室友见状,连忙来扶她:“你脚怎么了?”
“好像崴到了。”
司真看了一下脚腕,肿得有些厉害,被室友搀扶着去校医院做了检查。情况不严重,外踝韧带轻度损伤,医生给打了石膏,开了药。
司真她们回到宿舍时,忙学生会工作的罗青容已经回来,给她们带了饭,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又聊起八卦。金筱筱兴致勃勃地说起药学院那位被保研B大却放弃名额的传奇学长。
“今天他也来了,有人看见他本人了,说长得还蛮帅。就是太可惜了,放弃大好前程。要我说,他继母那么苛待他,干吗要管她的死活,给她供着房子不说,还要供他弟弟上学,而且他弟弟才上小学,这包袱少说还得再背十几年呢。”
司真好奇:“……他亲生父母呢?”
“亲妈去世了,他爸又娶了一个,生了个小儿子。他继母就是个典型的后妈,他读高中时就逼他辍学打工呢,他上大学走的绿色通道,自己还贷款,家里一分钱没出。现在他爸死了,他继母看他有出息,就赖上他了。”
罗青容道:“也不能这么说,法律上他们还是母子关系,他确实得尽赡养的义务。”
金筱筱感慨道:“真是可惜了那张脸!”她撞了司真一下,“你今天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他,听说穿黑色大衣,个子特别高。”
黑色大衣,个子很高……司真想起白天撞到的那个人,原来是他。
金筱筱忽然又想起一茬:“听说今天乔氏刚回国的那个小开也来了,不过,我没见到欸,青容,你们学生会见到了吗?”
“没有,听我爸说他来过,但是好像没去听教授的演讲。”
……
司真没留神听,一直在琢磨那个学长。
她原本觉得他很傲慢,没想到竟然和她的身世这么像。
司真向兼职的便利店请了假,推后了两节家教课,因为脚伤,老老实实地休息了几天。
盛佳寻跟金筱筱合计着找男同学借了一辆小电驴。金筱筱平衡感不大好,至今不会骑自行车,载司真上课的任务便落到了盛佳寻的身上。
两轮车、四轮车,盛佳寻都擅长,驾驭一辆小电驴不在话下,因此日日载着司真在各大教学楼和宿舍之间穿梭。
医生建议石膏固定三周以上,事实上,不到两周,司真就待不住了,拆掉了石膏。
她的脚恢复得还不错,已经能行走自如。
当天是斯科特教授中国之行的最后一天,罗教授和其他几位正副教授代表学院为他送行,叫司真也跟着去。
司真本想拒絕:“不用了,您……”
没等她说完,罗教授便笑了一下:“不用怕,还有你几个学长学姐呢。走吧。”
司真只好受下这份殊荣。
罗教授手下的研究生,司真都很熟悉,搭了一个师姐的便车一起去饭店。
意外的是,Chris也在。
他到得稍早一些,见一行人进来,起身以示尊重。
但也许是先入为主,司真觉得他起身的姿态,慢条斯理地系上西装纽扣的动作,处处都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傲慢。
他似乎很钟爱黑色,仍然是一件黑色大衣加一套黑色西装,领带倒是跟上次不同的花纹。司真注意到这一点,立刻将视线从他的领带上收了回来——盯着人看太冒犯了。
在座的有位药物化学的教授,姓黄,性格幽默,讲课风趣,因此在学生中人气很高。司真大三修过他的课,每次见面,他都要搞传销似的忽悠她跟他修药化方向,也算是很熟悉了。
话题中提到罗教授与乔生新近合作的大项目,黄教授一听,转向右边,问:“你们最近在做生物医学的什么项目?”
司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发现他问的是Chris。
Chris神色淡淡:“制药那边的事,我不清楚。”
乔氏是做制药企业发家的,乔生制药至今仍是全省最大的药企,后来也涉足商业地产、电子信息技术等领域。近些年正是房地产行业的蓬勃发展期,乔氏集团的重心也随之转移到地产开发。
司真只听筱筱说过这个学长放弃保研后进了乔氏工作,便想当然地以为他进了乔生制药,从事专业相关的工作,现在看来并不是。
一群醉心学术的学者,饭局上并没有商业化时代方兴未艾的酒桌文化。为了照顾斯科特教授,中文的闲聊没持续多久,话题很快进入学术层面的探讨。Chris很少说话,但斯科特教授似乎很看重他,时常询问他的见解。
他的英文口音几乎是司真听过最标准的英式口音,像在收听BBC的每日新闻,但他的嗓音又比主播有磁性太多。
跟一群学者吃饭的结果就是,司真不仅吃得很饱,还被上了一堂课。
散席时,她礼貌地留在最后,等其他人先离开,然后环顾一圈,确认是否有人落下东西。有个师姐的围巾还搭在椅背上,她过去取下,顺手叠起来。
她晚了几步出门,正要小跑追上前面一行人,却刚好在大堂碰上Chris。
她想了一下,放慢脚步,与他一起走。
她当然还记得之前两次在他这里受到的冷遇,但看他的样子,似乎根本不记得她。
大概因为同病相怜,司真对他怀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出于礼貌,她还是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学长,你好,我叫司真。斯科特教授演讲那天,我们见过一面。”
他态度冷漠,迈着长腿走着,毫无照顾女生的自觉。司真跟不上他的速度,也没打算去追,不想他听到这句话,忽然停了下来。
司真跟着停下脚步,却见他微微垂眸,从钱包随手抽出一沓钞票,数都没数,姿态随意而轻慢地递给她。
司真愣住。
他似乎半点耐心都没有,直接将钞票放到她的手上,扬长而去,一眼都没看她。
司真蒙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追出去。人已经走远,漠然的背影融进凛冽的夜色。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沓钞票,凌乱。
司真搞不懂那笔钱的含义,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他大概以为她主动提起那次见面,是想要讹他?
钞票一共二十二张,她原封不动地用牛皮纸信封装起来,见到罗教授的时候,向他打听:“罗老师,您有Chris学长的联系方式吗?”
罗教授正忙着去开会,也没问她什么事,只匆匆道:“他是黄老师的学生,你去问问黄老师吧。”
去药化楼的时候,司真已经想象到黄教授一定会开她玩笑,果不其然,一听她打听Chris的电话号码,黄教授便逗她:“看上你师哥了?不是黄老师讲大话,我带的研究生,没有一个相貌不好的。你们小姑娘都喜欢长得帅的,来黄老师这里吧,师哥随便你挑。”
“没有啦,有东西要还给他。”
“还东西?这么说你们已经背着黄老师暗通款曲啦?”
司真哭笑不得。
黄教授朗笑几声,将一个电话号码写在一张便笺上,递给她的时候,又道:“按理说,我不该给的,不过,你开口了,黄老师怎么会拒绝你。你这个师哥啊,性子很孤僻,你要是表白的话,先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司真一头汗:“真的不是。”
离开黄老师的办公室,她一边下楼,一边拨打电话。电话很快通了,她自报家门:“学长,你好,我是A大药学院……”
嘟嘟嘟——
那边直接挂断了电话。
“……”
司真握着手机,半晌,轻轻叹气。
这个学长的脾气真的很臭啊。
打头阵的初雪消失半个月后,A市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雪。
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样。校园里停着的轿车上都积满了雪,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一出门,冷空气迎面扑来,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扑了一脸,沾到温热的皮肤,几秒钟便消失于无形。
司真把脖子缩进羽绒服的领子里,将拉链拉到顶。
雪地靴踩进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温柔的声响。
周六上午没课,司真去做家教。
路上滑,车走得慢,她提前半个小时出门,时间刚刚好。
今天司真要教的这个学生是中学生,她带了一个学期,对方是个开朗又上进的男孩子,很让人省心。
学生的妈妈不在家,司真需要看着他做完习题。院子里一群孩子在打雪仗,大笑打闹的声音很有穿透力。课一上完,学生便蹦起来飞快地把练习册一收,迫不及待地换鞋、穿上羽绒服。
这一片旧式住宅区,小孩子多,满大街地闹。学生兴奋地要冲进人群里,跑了几步又回头看司真,邀请她:“你要不要一起玩?”
司真笑着摇头。
她体质偏寒,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很容易生冻疮,玩雪这种娱乐对她来说太奢侈。
缘分这东西真是说不清楚。
出了小区大门,没走几步,司真老远便瞧见前面路上一道黑色身影走在皑皑白雪中。身形挺拔的男人,气质卓然,在任何画面里都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学长。”司真叫了一声。
离得有些远,对方并未听到。
司真不得不挥着手,提高声音大喊了一声:“嘿,Chris!”
乔赫停下脚步,侧头,循声望过去。
“请等一下。”司真喊道。
那信封就在她的书包里装着,今天不还,以后还不一定有机会遇见。但想到他不耐烦的性子,怕是不等她走过去便会离开,于是,她拔腿向他的方向跑去。
乔赫远远地看着一个女人向自己跑过来,微微皱眉。
他站在原地没动,眉眼映着冬雪,比之前更冷了。
蓬松的雪地将厚重的靴子吸进去,阻碍脚步,司真跑得笨拙,而对方泰然不动地站在那里,眉眼冷淡,具有压迫性的目光让人莫名感到不自在。
庆幸的是,他并没有不耐烦地走开,司真跑至他跟前,刚想停下脚步,后脑勺突然砰地一下被一个巨大的东西砸中。
眼前一花,她一下子扑倒在雪地上。
在雪地里摔一跤,疼痛是加倍的,手掌被摔得冰凉麻木,却又刺骨地疼,司真轻咝一声,本能地蜷了蜷手指——太冷了,如坠冰窖。
她从雪里抬起头,洁白无瑕的视野中是一双黑色皮鞋。
乔赫仍是那副漠然的姿态立在原地,淡漠的视线从她的身上扫过。
司真怕他像上次一样转身就走,忍着痛道:“学长,你等一下。”
盡管膝盖和手掌都被磕得生疼,几乎失去知觉,她还是用最快的速度爬了起来。
她的学生快步跑过来,关心的脸杵到她的跟前:“司老师,你没事儿吧?摔到哪了?”
“还好,没事。”司真这么说着,却疼得眼里闪着泪光。她一边向手上呵热气,一边用力握了握,掌心的痛感才缓解几分。
学生见她无碍,一扭头:“刚才谁扔的?过来道歉!”
果然,有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小跑过来,犹犹豫豫地举起手:“我扔的……我想砸我哥来着,扔偏了,对不起,姐姐。”
“没关系,我没受伤。”司真向他笑,声音温柔,“你们去玩吧。”
男孩子又向她说了对不起,跟着哥哥们跑开。
乔赫看了眼时间,微蹙的眉透出不耐,随即眼睛瞥向她。
司真觉得他和冬天这个季节真的很相称,那双眼的温度看起来有零下几摄氏度。
他刚从对街的咖啡店出来,握着咖啡杯的手修长好看,相比之下,她红肿的萝卜手实在寒碜。
司真打开包,把夹在书里的信封取出。
“学长,你可能有点误会,这钱请你收回。”
乔赫垂眸,扫过一眼。
很普通的牛皮纸信封,吸引他的视线的却是捏着信封的那只手——大鱼际和指甲泛着青紫色,手指发红、臃肿。
见他不接,司真又往前递了递:“我的脚伤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有向你索赔的意思。这不是笔小数目,你拿回去吧。”
即便赚钱多,也没有随手给人两千多块的道理。
乔赫没耐心听她啰唆,神色冷淡地抽回信封,顺手将那一杯咖啡放到她的手里。
冰天雪地里,热乎乎的杯子一入手,司真便下意识地用双手捧住,抱紧了那让人倍觉熨帖的温度。愣了两秒,她抬头,诧异地看向乔赫。
他已经转身走了,一个字都懒得留下。
司真看着他阔步走向路边,白雪覆盖的街道和黑色车子构成色调分明的背景,那道身影冷傲而挺拔,其实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司真兼职的便利店在紧邻着江州路步行街的诚信小区,最近被划归到了乔氏地产步行街商业圈的范围内,面临拆迁。
但住户们对这个消息并不见喜悦,连对那笔可观的拆迁费也不怎么动容。大家对这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区有很深的感情,近日时常聚起来开会,达成了团结一致坚守阵线的共识。
气温持续走低,路上的雪结成冰,迟迟不融化。
又一个周日,司真将早上刚送来的一批货整理到货架上,顺便清点了一下,把快过期的产品登记下来,方便搞促销活动。
忙到快中午,见店里没什么顾客,她便关了门,拿上几盒快过期的糖果,去分给小区里的小朋友。
外头冷得不像话,还飘着雪花,司真用帽子和围巾把自己裹得像上雪山的探险队,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楼下多了两辆轿车,司真看了几眼,在院子里喊了一声,许多小朋友便呼朋唤友地跑出来了。
司真记得小区里有五十四个孩子,包括上高中的大孩子在内,一人两颗糖,刚刚好。小朋友领完自己和哥哥姐姐的糖,便飞跑着散去,光头老谭家的浩乐却留了下来。他从手心里抠出一颗糖给司真。
“司真姐姐,我哥哥不在家,这个给你吃吧。”
司真伸出戴着毛线手套的手,让他把糖放上来,问:“那为什么只给我一颗呀?”
浩乐眯着眼睛龇着牙一笑:“我想多吃一个,行不行?”
“你今天能在晚饭前写完作业的话,就行。”
这孩子上小学三年级,写作业可以用坎坷来形容,一个字往往写下一半就会开始发呆、玩笔、抠手指,非得人在旁边寸步不离地盯着不行。谭姨每天的怒吼声已经成为邻居们的下饭菜。
浩乐肩膀一耷拉,发出撒娇的声音,见她无动于衷,转而道:“那我可以去你那里写吗?刚才有叔叔来我家,我爸爸心情不太好。”
司真点头:“回去拿作业吧,一定要和妈妈说一声。”
浩乐一蹦一跳地跑上楼,司真站在院子里等他,不多时,楼道里有人出来,却是一前一后两个年轻男人,刚好和她打了个照面。
司真顿了顿,拉下围巾,露出下半张脸:“学长。”
乔赫看着她,眉头又拧起来了。
她站在雪中,长到脚踝的白色羽绒服、红围巾、红帽子,黑色的眼睛温柔漂亮。
乔赫站在那儿看着她,破天荒没冷漠走开。
这不像他的风格,司真一时都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沉默地四目相对。几秒钟后,她伸出手,毛线手套里有一颗糖。
“你吃糖吗?”
“……”
那双毛茸茸的手套是浅灰色,手心托着紫色糖果。
司真的手臂开始僵硬,她大概是脑抽了,才会做出这种事。
空气凝滞。
司真尴尬地打算缩回去,乔赫忽然抬手,拿走了那颗糖,也没说声“谢谢”,或者其他的什么,面无表情地从她的身侧走了过去。
他身后的助理徐然的瞳孔都放大了。
自打乔总回国进入乔氏,徐然便跟着他,对这位顶头上司的性格再了解不过。别说吃糖了,他的视线在一个女人身上停留超过三秒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徐然有分寸,彬彬有礼地向这位“小学妹”颔首,然后跟上老板的步伐。
三楼的窗户哗的一声被拉开了,浩乐探出一个脑袋,喊:“司真姐姐,我妈妈煮了饺子,让你上来吃。”
谭姨的声音随后飘出来:“司真快上来吧,饺子下锅啦。”
司真应了声好。
她回头望了一眼,走进楼道,跺了跺脚,弄掉身上的雪。
车上,徐然翻开文件夹,视线快速地在名单上瀏览一遍,郁闷地啧了一声。他在乔氏工作几年,钉子户见识过不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整个小区数十户人家,无一例外都不肯搬。
江州路商业圈是公司接下来的重头项目,周围的地皮基本已经十拿九稳,这个并不起眼的诚信小区,反而迟迟拿不下来。
上面董事长不断施压,后头还有个廖总虎视眈眈,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徐然合上文件夹:“董事长给的期限只剩不到一个月,咱们要是推进不了,廖总那边估计会有动作。乔总,不如向董事长说明情况,宽限几周,再想其他办法。”
“不必。”
乔赫随手将糖丢进扶手箱。
对付这些人,一个月足矣。
诚信小区出事了。
先是联盟里口号喊得最响的老谭一夜之间成为大家伙口中的“叛徒”,被争相谩骂;不到一天,便利店的老板冯发财又成为第二个“叛徒”,整个小区原本众志成城的状况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
司真去的时候,便利店的大门紧闭,大家正在围攻老谭和他妻子,现场气氛剑拔弩张,所幸无人动手。
“大家有话好好说。”
司真将情绪激动的众人劝住,谭姨坐在台阶上,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小声骂了句:“我怎么就嫁了这么个玩意儿!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这么丢人过!”
这话还是被许多人听到了,大家一时都没说话。
“谭姨,我送你回去吧。”司真伸手把她扶起来,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身后,其他人的讨论还在继续。
司真将老谭夫妇送回家,人群已经散去,她坐在便利店门前的台阶上,给冯发财打了通电话,没人接。
马路对面,黑色轿车停在同一个地方。
徐然默默地往后看了一眼,有些迟疑。
他不大明白乔总让停车的意思。
上次他贸然提起这位学妹,还被瞪了一眼来着。
有人向她走了过来。
司真起身,看到一张眼熟的面孔,她顿了顿,伸出手:“你好。”
“你好。”徐然礼节性地回握。
“你是乔氏的人?”司真记得上次他和学长一起出现在小区里。
徐然有任务,不敢多说,只递给她一张字条。
司真接过,见上头留了一个电话号码,刚劲凌厉的字体写着:伯克利咖啡。
“这是?”
“这个咖啡店正在招聘兼职店员,您有需要的话,可以拨打这个电话。”他说完,不给司真再问什么的机会,向她颔首,转身大步离开。
老实说,前一刻,司真正在想Chris学长。
Chris学长来过这里,司真想他也许跟这次乔氏的项目有关,心中有那么一点微小的希望,想请求他帮一帮这些街坊。她和这位男士素不相识,一想便知,这字条肯定是出于学长之手,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让别人转交。
“请等一下。”司真道。
徐然闻声回身,停了脚步。
司真问道:“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徐。”
“徐先生,”司真的目光越过他,望了眼路边停靠的黑色轿车,她不懂车,也看得出来这一辆车价值不菲,“冒昧地问一下,车里的人是?”
徐然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车窗玻璃上的陶瓷膜将视线阻隔,他们看不到车内,车内的人却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乔总的心思很难猜,徐然略一思忖,照实回答。
“车里是我们乔总。”
“只有乔总?”
徐然点头:“是。”
司真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神色:“今天学长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徐然迅速反应过来,这位学妹似乎对乔总的身份认知有点偏差,她不知道她的学长就是乔总。
面上没有显出丝毫异样,徐然模棱两可地答了句:“他有其他事处理。”
“那这次江州路的项目,是这位乔总亲自负责的吗?”司真道,“不方便的话,您不用回答我。”
这并非什么秘密,上次他们也在小区里碰了面,徐然没有隐瞒:“是。”
司真点点头:“今天麻烦你了。如果你见到学长,请替我说声谢谢。”
她讲话的调子很温柔,又很有礼貌,让人听着便十分熨帖。
徐然对这位“小学妹”大有好感,笑了一笑,道:“不敢当,您客气了。”
他打开车门上车,司真笑着向他摆了摆手,然后往后座看了一眼,很有礼貌地颔首,尽管隔着黑色车窗并不能看到车里的人。
诚然,现在直接冲上去向这位乔氏的当权者求情,肯定比拜托学长一个职员要直接有效得多,但她只是不相干的第三方,对别人的公事指手画脚太冒犯。况且,谭叔和发财叔相继“背叛”大家,其中肯定有隐情。
这位乔总手段很厉害,恐怕不是良善之人。
诚信小区的闹剧没有再继续,但境况已截然不同了。往日和气融洽的氛围仿佛被利器撕开了口子,消散得无影无踪。便利店的生意一落千丈,从前经常光顾的邻居都绕道走,冯发财将所有商品低价处理,大家依然不屑一顾。
周六,司真陪着发财叔和谭叔干坐了一天。周日上午,她一早从学校搭地铁到市中心。
师姐给她介绍了一份家教,在市中心很高档的住宅区。
司真上完课,找了家广告店帮发财叔打印传单,便利店一直不开张也不是办法。广告店的老板给了许多模板参考,司真和他商量着,决定了底色和排版。
成品要过两天才能拿到,她付了账,把取货时间发给发财叔,一边从店里走出来。
繁华的市中心,车如流水。司真抬头,在林立的摩天大楼间,看到了乔氏的标志。
伯克利咖啡就在乔氏大厦附近,不到两百米。司真站在大楼下,看着玻璃幕墙上的标志,深灰色很有质感的字样,透着不近人情的冰冷。
她拿出手机,从通信录里找到Chris——她从黄教授那里要到的号码,轻易不敢拨出。
司真盯着那串数字,犹豫着。
她不确定学长能帮到诚信小区,更不确定他愿意帮忙。毕竟,他看起来真的是脾气很不好,冷冰冰的,看谁都不耐烦的样子。
可她就是觉得,他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试试吧。她对自己说。她真的想为分崩离析的诚信小区做点什么。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指落下,拨通了电话。
嘟——嘟——两声过后,电话被挂断了。
司真轻轻欸了一声,就料到他不会好好接电话。这个人脾气这么坏,到底是怎么在职场里生存的啊?!
她把手机收起来,正要向咖啡店的方向走,一抬头,却瞥见大楼门口熟悉的黑色身影。
对上他的目光,司真有点惊喜,立刻举手向他挥了挥。
乔赫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朝气的女孩子像小鸟一样向他小跑过来,视线移向她手里那几张色彩鲜艳的纸,眉头一皱。
乔赫不看她了,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车,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上车,关门。
司真跑到一半,见他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扭头走开,摸不准他什么意思,脚步慢了下来。如果学长不想看见她,她不会自讨没趣地往上凑。
只是,那边他上了车,却迟迟没发动车子,司真看了几眼,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等自己,这才走过去。
她到了跟前,车窗玻璃随之降下,便弯腰打招呼:“学长……”
乔赫不耐烦的脸转向她,那双眸子很黑很沉,冷冰冰得让人发怵。他开口,声线明明很好听,却和眼睛一样毫无温度:“不要再缠着我。”
司真愣了愣,道歉:“对不起。我没有缠着你的意思。”
她没有因为被人当面斥责的难堪而恼羞成怒,也没有多做辩解,说完这句,便直起身让开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自作多情了。那杯暖手的咖啡,那张介绍工作的字条,让她误以为学长对自己怀有善意,盡管他的态度一直冷漠。
也许其实并没有。
她还是有点难堪的。
司真轻轻吐了口气,想用手捧住发烫的脸,才发现手里还抓着几张广告店的传单模板。
车里,乔赫看着她沿着马路向前走,裹着很厚的羽绒服,背影仍然纤瘦。
那个受伤的眼神在眼前挥之不去,他的眉心不自觉地拧起,一直看着那道身影走进街角的伯克利咖啡,才发动车子。
咖啡店的装修很别致,光线敞亮,岩石质地的墙面和吧台,龟裂纹理的地板,黄铜色与海蓝色的结合使整个店面呈现一种独特的设计感。室内温度很高,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就座区,咖啡分子在空气中流动,散发芬芳。
“你好,请问需要喝点什么?”声音甜美的店员招呼她。
司真道:“你好,我是来应聘的。”
“不好意思,我们最近都不需要招人哦。”店员微笑着,“小姐,你是不是看错店了呢?”
怎么会。
学长给她的那个号码,她拨通之后,对方给了她这里的地址。正因为了解学长那冷冰冰的脾气,所以,她知道他绝对不会无聊到骗她。
她把那张字条拿出来,递给店员:“你认得这个号码吗?是这个人让我来面试的。”
店员接过去看了一眼:“这是我们老板的号码欸……”她又看了司真一眼,像在确定什么,“稍等一下,我问问。”
她拿着字条跑向另一位女店员,两人嘀咕片刻,后者放下手中的活计,由吧台侧面的楼梯上了二楼。先前那位店员回来,将字条还给她,请她到会客室稍候。
那是一间玻璃房,行走路过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房内的形态。司真坐了几分钟,留意着楼梯间的动静。不多时,一个穿着宽松家居服、趿拉着拖鞋的男人从楼上下来,毫不遮掩地打着呵欠。
他显然是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坐到司真的对面才睁开困倦的眼皮,大长腿一伸。他很年轻,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长相帅气又透着点小坏,应当是很吸引女孩子的那种男生类型。
“你就是司真啊。”他的眉毛轻轻挑起,目光好奇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司真,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我叫陆壹,你叫我的名字就行。”
他像弟弟一样,司真也很难把他摆到上司的位置上,从善如流:“你好,陆壹。”
“有在咖啡店或者快餐店的工作经验吗?”陆壹懒懒散散地趴在桌子上,支着下巴,问。
司真:“没有。”
“会煮咖啡吗?”
“不会。”
他紧接着问:“那有男朋友吗?”
“……没有。”
“非常好!”陆壹显然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满意,扬手打了个响指,冲她龇牙一笑,“我们店非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明天就来上班。”
司真被这位老板的爽快搞得措手不及,解释道:“陆老板,我是学生,只有周末有时间。”
“啊,你做兼职是吧。”陆壹这才想起来似的,有些困扰地挠挠头,考虑片刻,问,“你每天都有课吗?几点能结束?”
司真想了想,道:“下午六点。”
实验不比上课,并没有一个严格的课程表,没什么事情,她就一整天都待在实验室了,偶尔忙起来,晚饭都吃不上。不过,大多时候,下午六点左右,她就可以离开。
陆壹拍板定案:“那你七点钟过来吧。十点我们就打烊了,每天工作时间三个小时,你觉得怎么样?这个工作强度可以接受吧?”
这么尊重员工想法的老板并不多见,司真同意:“可以。”
陆壹满意地点头,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问:“周末呢?你周末早上有时间吗?”
司真点头。周六和周日的家教课她都安排在早上了,需要的话,也可以挪到下午。
“那就工作日晚上,周末早上——一定要来。”陆壹嘱咐完,便上楼了,不知想到什么乐事,从楼梯上传出他的大笑声。
司真去跟店员们打招呼。
“通过了吗?”那位声音甜美的店员见她过来,便主动询问。
司真笑着点头:“是。”
对方也笑起来:“恭喜!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我叫唐琪。”
“我叫司真。”司真也向她微笑,“以后请多多指教。”
陆壹再次下楼时,司真已经离开。他也收拾得齐整,穿了一件蒂芙尼蓝的高领毛衣,干净又好看。路过制作吧台,他顺手把刚刚为客人做好的咖啡端走,打开盖子喝了起来。
唐琪忙完手里的事情,凑到他的身边打听:“咱们什么时候说要招人的?我都不知道。”
陆壹喝了一口咖啡,冲她眨了一下眼睛:“今天。”
“啊?”唐琪不大明白,“我们现在不需要人手啊,干吗找个兼职的?”
——而且还是晚上上班。要知道他们店的顾客主要是附近寫字楼的上班族,下班时间过后,该回家的回家,该聚会的聚会,单子会比白天少很多。晚上七点钟才来上班,打酱油吗?
陆壹神秘地一笑:“有人需要就行了。”
店员的工作贵在记忆力和细心,这两个恰恰都是司真的强项,她很快便能上手。
陆壹回来,瞧见的便是她穿着店员的制服,正在桌子前与客人沟通,笑容标准,看起来适应得不错。
司真转身时,瞧见陆壹拿手机对着她。
被她发现,陆壹扬唇冲她一笑:“介意我拍张照片吗?”
司真自然地说:“不介意。”
她对着镜头笑了一下,等他拍好,便继续去做事。
陆壹低头编辑照片,发送出去。
他经常到处跑得不见影子,来店里也是睡大觉,今天却神奇地待在一楼,一会儿在柜台后头晃,一会儿站在门口往外瞅,像是在等人。店员问起,他神神秘秘,但笑不语。
然而,直到晚上十点打烊,他也没有等到想等的人,失望地叹着气上楼。
连续几天,陆壹很有兴致地待在店里,每天给司真拍照片。
第三天晚上,快九点时,店门被推开,有客人进来。那人身高腿长,一件深色大衣和一套西装,配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像T台上没有表情的模特。
陆壹热情洋溢地笑:“Hello(你好)。”
当天是圣诞节,咖啡店早早就做好了圣诞主题的装扮,还推出了圣诞特供套餐。出来过节的人多,生意不错,客人比平时这个点多不少。各自忙碌的店员们,以及店里十几个客人,全都因为这一声响亮的招呼抬起了头。
司真看到来人,有点惊讶。虽然早知道他介绍的咖啡店,他很有可能会来,但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会碰面。
她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但现在见到,还是会感到尴尬。
乔赫没理陆壹,径直走到柜台前。司真看向他,目光却并不对着他的眼睛,而是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尽量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顾客来对待:“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她的口吻客气礼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更像根本不认识他。
“美式加三剂浓缩。”乔赫道。
司真为他点好单,待他付完账后,将他的卡递回去:“请稍等片刻。”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去忙其他的事了。
陆壹在一旁看好戏看得十分开心,乔赫扫他一眼,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陆壹跟着晃到乔赫的对面坐着,手撑着下巴,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
乔赫冷冷地说:“有病。”
“我没病,我有店员,”陆壹一招手,扬声喊,“司真——”
司真走了过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乔赫眯了一下眼睛,目光不悦,笑眯眯的陆壹这才道:“咖啡好了吗?”
“马上就好,请稍等。”这句是对陆壹说的,她全程没有看乔赫。
她一走开,陆壹忍不住又去挑逗乔赫:“人家对你好像很冷淡欸。”说完,见对面的男人神色骤冷,他知道自己戳到点上了,连忙跳起来逃之夭夭,心里美滋滋的。
过了一会儿,司真亲自去送咖啡,放到乔赫面前的桌子上,轻声道:“请慢用。”
随后,她走开,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乔赫盯着那杯咖啡,眼睛的温度似乎越降越低。
司真瞧见陆壹双手插在口袋里,心情不错地回来,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刚好看见乔赫起身出门。
那杯咖啡还放在桌上,没动过。她立刻叫唐琪来接手,拿上那杯咖啡追了出去。
圣诞节浓郁的气氛令夜色都兴奋着,热闹欢笑的人群,互相依偎的情侣,那道颀长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愈发挺拔、孤独。
司真向他小跑过去:“学长。”
乔赫停下,回身看她。
司真手里拿着咖啡,递向他:“你忘记拿了。”
垂眸扫了一眼,乔赫淡淡地道:“丢掉吧。”
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司真不免又想起他随手给她两千多块的阔绰。
“为什么要丢掉?”她嗓音仍然柔软,语气却有些严肃,“你自己辛苦赚钱买的,别人用心做的,为什么点了却不喝,就这么扔掉?”
她并不觉得奢侈浪费是一种潇洒,这一杯咖啡的价格抵得上许多学生一天的生活费。但她也意识到自己管得有点多了,尤其是对一个跟自己说过“不要再纠缠我”的人。
有些懊恼,她的声音低下来:“对不起,我没有资格说你。”
喧闹的街道上,两人之间气氛静默。几秒钟后,乔赫抬手,把咖啡接了过去。
他没说话,司真也懒得去管他究竟是被她骂醒改过自新,还是听烦了,打算自己去丢。
她的余光看到广场上高高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亮闪闪的彩灯。毕竟是节日,她顿了一下,还是对乔赫说了句祝福:“圣诞快乐。”
意料之中的是,他没回应。
她转身要回去,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他低沉地嗯了一声。
司真回到店里,就见以唐琪为首的女店员们用一种可以称之为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她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辛苦你了。”唐琪一脸面对革命同志的诚恳,“给你一个忠告,以后再碰到刚才那位,尽量离远一点。”
司真疑惑:“为什么?”
“你知道他在他们公司的外号是什么吗——冷面罗煞。听说特别恐怖,已经有好多人被吓哭过了。”唐琪在这里工作蛮久了,跟乔氏的几个女员工混得很熟,掌握着不少新鲜八卦资讯。
“吓哭?”司真诧异。学长确实性格冷了点,但没那么吓人吧?!
说起来,这位“声名在外”的乔总第一次来伯克利咖啡店时,唐琪还不知道他的身份,被他英俊的外表迷惑,覺得冰山美男真的酷极了,她甚至暗自决定点完单试着要个电话号码。
她当时分心了,而他的语速又很快,导致她没听清,只好红着脸问:“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他脸色虽然冷,但还是重复了一遍。这给了唐琪一些勇气,点完单,摆出自己最甜美的微笑:“帅哥,你在乔氏上班吗?你可以存一下我的电话号码,以后想喝咖啡的话,直接给我打电话就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而那一眼,她终生难忘。
那种高高在上的、蔑视的、仿佛洞穿她一切可笑心思的冷漠眼神,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秒钟,却像一场漫长的凌迟。她像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脸在难堪中烧了起来,后来递给他咖啡时,根本不敢直视他。
那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因为一个眼神而感到深深的自卑。她明明没有做任何坏事,却像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无地自容。
因此,后来女职员向唐琪哭诉乔总有多么可怕时,她总是给予百分之一百的理解和百分之两百的同情,甚至庆幸,自己好歹不是最丢人的一个,没有被吓哭。
往事不堪回首,唐琪拍了拍司真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深沉道:“要不然,他长得那么帅,怎么会方圆五米没女人敢近身?”
学长的那个臭脾气,司真已经领教过几次了,深有体会,但听到别人这么讲,还是忍不住为他辩解:“他只是不喜欢跟人接触,人不坏的。”
唐琪敏锐地察觉到她话语里的熟稔,一愣:“……你们认识啊?”
“只是见过几面。”司真道。她的性格很好,但凡见过一次的人都会记得名字,再见面会主动问好,把每一个人都当作朋友。
但是,对于学长,司真觉得,真的是很难做朋友。
“不好意思,我好像不应该跟你说这些……”唐琪有点尴尬。
司真向她笑笑:“没有啦,我知道你是好意。”
“不过,你怎么会认识他?”这位乔总冷酷又傲慢,不太可能认识一个没家世的大学生,除非……
“他是我们学长。”司真说,顿了顿,又补充,“但是并不熟。”
唐琪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位“并不熟”的乔学长,倒是开始经常出现在伯克利咖啡店。
他似乎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下班,每次来,都点同样的美式加三剂浓缩。大多时候是司真接待,因为其他人总是很默契地选择避开。
司真仍像第一次一样,把他当作一个普通顾客。
对她来说,向认识的人问好是基本的礼貌,看到对方每天都加班,给予一些关心也是应该的。但既然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她就应该保持距离,因此,她时常提醒自己,不要多说话。
乔赫更不可能主动和她说话,每次买完咖啡便会离开。
两个人的状态比司真说的“不熟”还不如,更像压根不认识的陌生人。
周六,陆壹起得晚,下来时正好看到乔赫在。他顶着一头乱毛打呵欠,揶揄地笑:“周六还上班啊。”
乔赫乜他一眼。
陆壹随手拿了个面包,走到柜台后面,就站在司真的身边,咬着面包,一边龇牙冲乔赫笑。
乔赫冷冷地道:“有病。”
陆壹立刻捏住司真的袖子,扯了扯:“姐姐,他骂你。”
“……”
司真知道这两个人关系好像挺好的,陆壹还很爱招惹学长。
对于他转移战火的幼儿园学生的行径有点无奈,她正在忙,用哄小朋友的口吻道:“你别闹啦,去那边玩吧。”
“那你等下可不可以给我做块蛋卷吃,你上次做的蛋卷真的好好吃。”他的语气乖巧得不得了,却在司真背后对着乔赫挑衅地晃脑袋。
司真盯着屏幕,没看到:“好啊。”
乔赫的咖啡好了,司真取给他:“你的咖啡。”
她抬眼却发现他的脸色似乎比之前更阴沉了,不免愣了一下。
乔赫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拿过咖啡,转身走了。陆壹欣赏够了好戏,扔下没啃完的面包追出去。他只穿着毛衣,被冷风吹得嗷嗷叫,缩着脖子挤到乔赫的身边。
“追女生不是这么追的啦。”他撞了一下乔赫的肩膀,挤眉弄眼地笑,“哥,要不要我帮你?”
乔赫的声音毫无温度:“滚。”
“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照你这磨磨叽叽的方法,等到你跟人家说上话,人家孩子都遍地跑了哦。”
“闭嘴。”
陆壹是为数不多的、面对乔赫的冷脸还敢往跟前凑的人。他丝毫不怵乔赫威胁的眼神,故做苦恼状:“司真姐姐人气很高呢,最近店里生意都变好了,天天有男士跟她搭讪。”
乔赫口吻冷淡:“我怎么不知道,陆叔叔什么时候有了私生女。”
“我对美女都叫姐姐啊。”陆壹扬着眉梢,很以为荣的样子。
乔赫轻轻嗤笑一声。
“哥,我说真的,你这么端着架子不行的。”陆壹觉得自己真是为他操碎了心,“姐姐脾气这么好,追她的人很多的。”
“与我无关。”
“你太凶了,都吓到姐姐了,你没发现吗?她都不敢和你说话。”
乔赫迈着长腿,不搭理他。
陆壹一直跟到乔氏楼下:“你真的不追吗?你不追的话,我可就追了。”他嘴角一弯,笑得跟朵花似的,“我最喜欢小姐姐了。”
乔赫一个眼风扫过去。
陆壹冲他笑了几声,撒开脚丫子,欢快地跑走了。
陆壹一路迎着冷风跑回店里,司真已经在做鸡蛋卷了。
陆壹趴在制作吧台上等,一边拿手机拍照片。
之前有一次他晚上回来,肚子饿,又吃腻了店里的东西,正好快打烊了,司真便用店里剩余的材料做了块鸡蛋卷,非常好吃,当时,他就想出卖乔赫那点暗戳戳的小心思。
做鸡蛋卷不费什么时间,做好出锅,司真一抬眼,瞧见陆壹已经举着刀叉在等了,炯炯有神的样子把她萌了一下。
“姐姐,你真的是我的天使!”他嘴甜地夸完,切了一块叉起来,却没急着吃,举到嘴边,张大嘴巴,先拍了张照片发出去。
办公室里,乔赫坐在皮椅上,徐然正在汇报最近的进展。电脑弹出邮件提醒,乔赫随手点开,屏幕上出现一张硕大的脸。
“……”
乔赫把屏幕关掉。
“目前只有六户还在坚持,另外四户已经松口,其余三十六户……”
徐然的汇报还在继续,乔赫却分神了。
“您看协议是否需要修改?”
乔赫有些烦躁地靠在椅子上,捏了捏太阳穴:“你先出去吧。”
(下期连载详见《花火》6B)
下期预告:
只知道乔赫英文名的司真,误把乔赫认成普通学长,而且,在她的心里,乔总另有其人。当乔赫的身份被揭穿,两个人又将怎样跨越面对天差地別的家世背景来相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