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夫有架小收音机,他总是把它调到维也纳台上,非常激动地听着管弦乐队演奏的交响乐。他听音乐的时候两眼望着窗外那一块扇形天空。这音乐带着他越过利本尼这些带外廊的楼房屋顶,飞到了别处。我在洗餐具,或者在猜纵横字谜。我丈夫叉开两腿站在窗前,随着这音乐飘走了。我故意使劲擦洗餐具,洗了一遍又一遍,因为我听不懂这些交响乐的内容,我也听不懂我丈夫向我解释的那些句子,他想方设法要把我拽进这动人的交响音乐里。他对我说,诗人艾略特、《荒原》的作者曾经写过这么一句话:音乐是正对着人心跳动的垂直线。可是我不懂这意思。每当他用交响乐的内容和小提琴演奏会来熏陶我时,我便开始扫地,故意拖动柜子、弄得椅子哐当响,我还故意往炉灶里添柴火,用铲子敲打木桶,气鼓鼓地关闭炉灶门,关了开、开了关,还故意洗涮玻璃杯。但我丈夫听不见我弄出的响声,或者听见了也不在意,因为这音乐已经把他带到别处,就像宁城我婆婆说的,他从小就心不在焉。我看到我丈夫毫不掩饰地泪流满面,被那音乐深深地打动,可他还一直朝上盯着板棚斜屋顶上那片扇形的天空。我因为没有那把打开音乐之门的钥匙,于是走出去,砰地一声关上门,没有好气地把门甩得很响,然后又走进来,打开柜子门,仿佛在寻找什么。可我丈夫仍然叉开两腿站在窗子前聆听着那小小的收音机里从维也纳电台播放出的交响乐。当小号、长号、喇叭和鼓声开始加强,我丈夫便把小收音机拿到手上,拨到最强度,整个我们的房间被这喧闹的声音所笼罩。这嘈杂的乐声透过墙壁传到院子里,到头来我宁可上街去买东西或到莉莎冢去坐着,用彩线绣我的图画,让那号声鼓声喇叭声留在外廊上。要是维也纳没有播放他的交响乐、小提琴音乐会和钢琴演奏会,他便调到他喜爱的卢森堡台,以同样的激动心情听着酣士乐……这时候我便十分安静。这爵士乐把我们两人联系在一起,我坐在家里,即使外面出太阳,我们家也是阴暗的。在能够上下移动的灯光照耀下我坐在桌旁边猜着纵横字谜,边听着从卢森堡电台播放的米勒和古特曼。我和我丈夫都热爱阿姆斯特朗动人的声音和他的小号。也喜欢巴锡,喜欢他那在爵士乐队伴奏下轻轻地敲出慢四步爵士舞曲的胖乎乎的黑指头……我丈夫又站在窗前望着板棚斜屋顶上那块扇形天空,这斜屋顶上总有从高墙上掉下来的灰泥块和碎砖块,因为高墙的那一边,研究所的机器在测试钢轴和塑料的张力。从那里每天不分昼夜不规则地发出隆隆巨响,以及仿佛一个韦尔泰因牌的大钱柜从天而降掉到了这边的斜屋顶上。我们听着卢森堡电台的音乐,每当听到我喜欢的歌曲,那使我感动的黑人的歌声、凯利和西拉特拉的歌声时,我便将小收音机拿过来,拨到最大音量,于是全楼都响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歌声,我的丈夫眼泪汪汪,我则哆嗦起来,几乎哭出了声,乃至没有听见楼上斯拉维切克太太在对我们喊道:“你们是疯了还是怎么的?”我们最爱听的是卢森堡电台播放的阿姆斯特朗的音乐我的上帝,请怜悯小内利·格雷吧!”这时我们便忍不住抱在广起,就像我们一周一次地拥抱在一起,我们在听这支歌曲时也紧紧地抱在一起,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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