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每个劳碌不停、永不知足的人那样,他兴致勃勃地一会儿忙这个,一会儿又忙那个。阿申巴赫舒舒服服地靠在椅上,对理发师所干的事无法拒绝,相反地,他兴奋地抱着满腔希望。从镜子里,他眼看着自己的眉毛弯得更加均匀分明,他的眼梢变得长些了,在眼睑下稍稍画了一下后,他的眼睛更加炯炯有神。他再看看下面:原来皮肤是棕色的、粗糙的,现在可变嫩了,泛上一片鲜艳的洋红色。他的嘴唇,在一分钟前还没有血色,现在可丰满了,象草莓的颜色那样,在涂上雪花膏和肤色恢复青春以后,面颊上、嘴角边及眼圈旁的皱纹一一消失。当他看到镜子里映出一个年青的身影时,心头不禁怦怦乱跳。最后,化妆师认为一切都很称心如意,于是他谦卑而有礼貌地感谢他的主顾,这种谦恭态度是干这行工作的人所特有的。“这只是能为您效劳的起码事儿,”他在为阿申巴赫作最后一次整容时说。“现在,您先生可以随心所欲地谈情说爱了。”阿申巴赫象高高兴兴做了一场梦,恍恍惚惚、战战兢兢地走了。他系的是红领带,戴的是一顶绕着彩色丝带的宽边草帽。
这时刮起了一阵凉里透热的狂风,稀稀落落地下起雨来。但空气依然闷而潮湿,洋溢着腐臭的气味。阿申巴赫涂着脂粉的脸热得发烫,耳际只听到一片淅淅瑟瑟、哗啦哗啦的响声,仿佛凶恶的风神正在大地纵横驰骋。海洋的鸟身女妖正在追踪那些注定要毁灭的人,啄去并污染了他们的事物,剩下的只是一些残屑。溽暑使他食欲不振,他只是一味设想着他吃的东西可能带有传染病的毒质。
一天下午,阿申巴赫追踪着美少年一直到闹着疫病的曲折迷离的市中心。迷宫般的街巷、水道、小桥和空地彼此都很相似,他不知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也辨不出东南西北的方位。他一心关注着的,只是他苦苦追求的偶像不要从视线中消失才好。为稳妥小心起见,他一会儿蹲在墙脚,一会儿躲在行人背后作掩护。由于他的身心长时期处于紧张与激动不安的状态,他的力气差不多耗尽了,可是自己却一直没有感觉到。塔齐奥跟在家人后面,他通常让女教师和修女般的姊妹们在小巷前面走;由于走在最后只是他单独一个人,有时他回过头来用奇特而朦胧的眼光看看追恋他的人是否确实跟在后面。他看到了他,但只是心照不宣。他心领神会,欣喜若狂。陷入热恋中的阿申巴赫在这一对眼睛勾引下,在一股盲目的热情冲动下,一种非分的希冀潜入他的心头——终于他发现自己的视线搞浑了,弄糊涂了。这时波兰人一家已跨过一座拱形小桥,拱顶遮位了他的视线,当他走到桥上时,他已见不到他们。他从三个方向寻找,一路往前,还有两路是朝又小又脏的码头两边方向,结果一场空。他精疲力竭,最后不得不放弃找寻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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