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易斯-雷西站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眺望着勃朗峰的壮丽景色。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八月天,但高处不胜寒,所以他只好穿上那件带衬里的毛皮披风。在他身后,随行仆人有礼貌地离开他一段距离站着,他一个手势,仆人就把披风递了过来;下面,山路的拐弯处停着他那雅致的轻便马车,他就是乘着这辆马车周游各地的。
他在沿海湾向南驶去的班轮甲板上向纽约挥手告别才刚刚一年,但是,对这个信心十足地面对勃朗峰的年轻人来说,从前的那个性情多变、身体脆弱的刘易斯-雷西已不复存在了,然而对老雷西先生的畏惧仍然隐隐约约浮现在心头,只不过暂时搁置起来罢了。就连这种畏惧感,也被距离和时间冲淡了,远远地沉没到地平线下,固定在地球遥远的那一面了,只是在欧洲大陆上某个帐房的柜台上递过一封叠得方方正正、封得严严实实的亲笔信时,这种畏惧感才会从沉睡中醒来。老雷西先生不常写信,即使写信,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矜持的。他不善笔墨,他那天生的冷嘲热讽也淹没在那些他花了几个小时才拿出来的绵延不断的四平八稳的周正句中了。因此,他儿子只有看到某些字母弯曲的笔划或是看到那写得张牙舞爪的“先生”二字时才感到隐隐的恐惧。
并不是说刘易斯已经与一年前的过去的记忆彻底决裂了。许多记忆依然滞留在他的心头,或者说,转移给了他所变成的那个新人——比如说他对特里希的温情,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惊讶,竟然能顽强抵御那令人难忘的英国美人和杏眼桃腮的东方佳丽的冲击,每当他漫步于传奇古镇的街头或流连于慵懒美丽的景色之中时,特里希那短短的黑脸、那圆圆的额头、相距很远的-对眼睛、高高的颧骨就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像他身在长满奇花异卉的花园里,每每被家中阳台下马鞭草的芳香所吸引一样,这确实让他吃惊不已。这次旅行加强了,一而不是减弱了家里人认为特里希相貌平平的看法;迄今为止他所见到的任何一种女性美她都算不上。但是,尽管她的吻已不怎么清晰了,尽管她特有的粗嗓门也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了,她的影子仍然深深地印在他的心田里,印在他的脑海里,现在跟过去,都是这样。有时候,他不无烦躁地心里嘀咕,只要狠一下心就可以把她永远忘掉;然而她仍顽强地占据着他的心,虽然看不到,却也抹不去,就像达盖尔银板照相底片上的影像,尽管经常看不清楚,却一直没有离开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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