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春草说的唾沫星子溅出了一米多远,面色潮红两眼放光,好似进入迷狂之态。大家听着解气,也有点不知所措。毕竟,广大的医生护士还是好同志居多,这样一竹蒿打翻一船人,太伤众了。
褚强小声对程远青说:“程老师,我看应春草有点过于激动了,我是不是扶她到别处歇息一下?”
程远青轻轻摆了摆手。她有点犹豫,话语中的偏颇是显而易见的,但这毕竟是一种残酷的真实。无数怀着善良愿望和美好期待的病人,在受到了长久的冷漠和歧视之后,滋生出怨恨。应春草吐出苦水,这是大好事。纠正她的过分,还有时间。为什么医生可以任意地呵斥病人,但病人才说了这样一点实情,褚强——甚至包括她自己,就感到刺耳,坐不住了?这不正说明,病人,特别是癌症病人这一弱势人体,所遭遇的颓势是多么深重吗!
程远青看看大家说:“摆个医生模型在这里,希望大家把心里话对医生说。如果在共同战斗亲密无间的关系里,充满了谎言和怨恨,还有言不由衷的感谢,不仅是虚伪,更是非常悲惨。”
鹿路说:“要说感激医生,每个人都说过太多了。不用教,舌头翻着跟头就出来了。都是真心吗?起码有一半是吓出来的。世上有谁能逼着人说他的好话?只有医生!他能让你一肚子泪,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咱们这种妇女病,男女有别。有些医生,好像你一得了这病,你就不是女人了,没了廉耻,对什么都不在乎了……”
大家都深有同感。Rx房病了,你必得暴露自己。赤身裸体在素不相识的男人面前,尊严和羞涩被击的粉碎。
花岚说:“我碰上医学院学生实习。教授说,这是不典型的肿瘤,你们都过来摸摸,体会一下手感。不管技术怎么进步,有了红外,有了钼靶,手感还是第一重要的。好医生一双手能赛过X光和CT.开始。我当时躺在诊床上,露着胸。那帮学生跟苍蝇似的踪了过来,呼啦这么一围,我立马就看不到天花板了。老教授的手法不错,摸的挺准,那些学生就差太远了,手劲又重又粗,指甲上还带着倒刺,摸的我先麻后痛。我知道医生不是流氓,摸的时间再长,也是医学需要,可我实在忍不住了,说,大夫,我要回家。教授说,你等着吧。自己的小命掐在人家手里,不得不低头啊。有个学生使蛮劲摸,简直要把那块癌瘤从肋骨上抠出来。我的眼泪滴下来,躺着,水一串串地流到耳朵眼里,耳朵眼灌满了,就流到脖子和后背的洼洼里。我快昏过去了,Rx房不再是属于我的,是属于教授和所有的医学生。它已被烧熟了,成了一个烂菠萝。我反倒死了心,它是块臭肉,该喂豺狗该喂秃鹫该喂毒蛇该喂王八蛋……那天在诊床上受的折磨,让我一想起来,就觉得活着太没意思了。医生对病人缺少起码的尊重和感激,你听到过一个医生对病人说过感激的话吗?说我感谢你让我练了手,让我增长了知识。虽然你死了,可你把经验教训留给了我,让我发表了论文,提了职称,涨了工资,娶了老婆,出了外国,得了奖金,住了好房子,开了好汽车……所以,你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感激你,我一辈子记住你的大恩大德!我是没听见过。不是向医生算总账,是医生中有几个人明白这个事理?如果连这么简单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都不明白,那他就成不了一个好医生,病人也就永没有出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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