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天上的星密得出奇,河面上反射着模模糊糊的星光,不时有成群的流星坠落,照亮了我们铁锈斑斑的面孔。我们沉默不语,好像所有的话都说完了。河水又开始上涨了。黑暗里响着呼隆隆的水声,腥冷的水味蓬勃上升。我感到彻里彻外地凉透了。
河两边的堤岸上,每隔十几米远就有一盏风雨灯在放射着黄色的浑沌光芒。在靠近我们的树冠的那盏马灯附近,坐着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大脑袋细脖颈的男孩子。起初我们并没注意他们,那中年人脱下蓑衣,摘下斗笠之后,我们才发现他是张思国。他抽着烟,红红的火头不时照亮颧骨上那块红色的疤痕。郭金库说:
“我忘记告诉你们了,张思国成家了。女方是个三十多岁的寡妇,那小男孩就是她带过来的。”
我说:“成家总比光棍强。”
钱英豪说:“其实,我们谁也比不上张思国。”
我问郭金库:“你跟他是一个团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金库说:“我跟他不在一个连。起初听说他牺牲了,后来又说没牺牲。这家伙,太实心眼了。”
钱英豪说:“你说详细点,说详细点。”
郭说:“我也是听人家说,他在尖刀班里排雷,跟两个战士编成一个小组。排了五颗压发雷后,他们接近了前沿阵地左侧一块小高地,那两个战士触雷牺牲,他也负了伤。他一声不吭,继续开辟道路。后边的人看到他爬到高坡上往下滚去,随后传来地雷爆炸声。他再次负伤,被抢下来送往医院。当时大家认为他用身体滚雷为胜利开辟了道路。战斗一结束,一致为他请功,领导机关也很重视,派人到医院找他谈话,准备整理材料,上报军委,请授他“滚雷英雄”称号。可这家伙,死猫扶不上树,对两位军政治部的干事说:‘我没滚雷。那地方没雷,又下着雨,我爬上坡去,受伤的腿不得劲,一滑,滑下坡,压响了两颗雷。我会排雷,干嘛要去滚雷?那不是找死吗?材料说我一个人排了五颗雷,不对,我排了一颗,那四颗是大个子刘和郑红旗排的。他俩死了,大个子刘替我挡了弹片我才没被炸死。你们把功给他俩吧,我活着就占了大便宜,不要功……”郭金库说,“就这样,这傻瓜,把到手的英雄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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