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现在,在布洛涅森林里我找到了你的灵魂。我躺在草地上搂着你的灵魂在树梢上做爱。树梢上挂着去年的松球,一颗颗松球正在悄悄地破裂。你在我背上滑动的戒指敲击得松球发出你窗前那串风铃似的音响。但旋即我就知道了这不过是春日巴黎偶然出现的阳光炫迷了我。
我骤醒后只看到弥散着薄荷味的碧绿的日光却不明白太阳已经移到了哪个方向。我只觉得你的手从我掌中滑了出去而使我的手顿时冰凉。你的那双洁白修长的手总叫我联想到琴键。它们天然是为琴键而生的,只有放在琴键上才算放到了最适当的地方,才能够宁帖。在布鲁克林你的寓所里,你打开琴盖说要为我弹一首什么曲子。我赶快捂着耳朵说千万拜托你别折磨我,我对音乐一窍不通,我年轻时仅有的一点音乐素养全被“毛主席语录歌”冲洗掉了,我的耳膜也被各种震天响的口号磨粗糙了。你问我那么我喜欢什么。我说我什么也不喜欢除了做爱之外便是爱看狗打架。你完全是为了我才去亚特兰蒂斯城。一路上你数落着亚特兰蒂斯这座赌城的庸俗和我的粗俗。我微笑地看着你就像看鱼缸里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只见你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你的声音。“灰狗”载着我们走向新泽西。这是一个新的国家的发源地。景物在我眼前不停地变换:没有烟囱的工厂没有人的田地没有炕的房子……我想如果这时车厢里突然响起“小妹妹俺要戳到你的花心心”之类的劳改队俚曲一定非常有趣。
应该感谢你经常抚慰我的烦躁。你知道我烦躁的是我所偶然坠落到那里的国家总是乱七八糟而又有许多乱七八糟的理由。如果不是你在旁边抚慰我我便会跳起来对着窗外大叫:“别小瞧我们!我们虽然不会改造世界但会改造人!”但你把那应该放在琴键上的手经常放在我的胸上,你看出来我只要一看到异国的长处我的神经病就会复发,纵令一次枪毙也没把它治好。我记得我们到亚特兰蒂斯城已是黄昏。“灰狗”悄无声息地停靠到车站上,然后长长地叹息一声打开车门。那时各大旅馆过早亮起的霓虹灯照着冷清的街道。你当然无意去赌,你要先去看海在暮色中怎样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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