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点的路上自行车发山洪一样轰隆隆向前滚动。铁道西边,炼钢厂的工人和轧钢厂的工人交会,又和钢板厂的工人汇聚起来,从晒软的柏油上轧过,路面立刻低下去。铁道两边的芦苇沟干旱,纽扣大小的旱蟹晕晕乎乎爬上马路,似乎开始一场大迁移,被齐头并进的自行车轮碾得“噼噼啪啪”爆开。不一会儿,车流漫过去,路面安静了,旱蟹们像是烧在陶器上的画:蟹壳上十分细致的裂纹、一对对未及出击的钳子、两只原本就望着苍天的眼睛。
多鹤从刚刚形成的螃蟹化石上走过。家属区近了,大路分裂成纵横小路。楼房的红砖不再红了,白漆阳台也不再白。上百幢的楼房新时新得一模一样,旧却旧得千般百种。各家都在阳台上搭出阳台的阳台——接出一大截木板,上面放着一盆盆葱蒜,或者花木,或者鸽子笼、兔子窝,或者朽烂的家具。有的人家的孩子们捡废纸,阳台的阳台就堆了一捆捆废纸,盖着褴褛的化肥袋。有的人家攒酒瓶,那里也是好仓库。多鹤是用阳台的阳台搭了个棚,储存一排玻璃瓶,里面是腌渍菜肴。老远一看,张家的阳台整洁得刺眼。
多鹤背着一个帆布工具包,里面装着十来个未刻的钢字。因为是计件拿工钱,她星期六就带十多个字回家刻。她把缝纫机机头收进去,夹上一个台虎钳就能工作了。走了二十分钟,肩膀有些疼,她刚换一个肩,一辆自行车夹在另外几辆车里过去。
张俭正听几个工友谈着什么,骑上了坡。
多鹤想,她在斜坡上走,他们骑上来的时候她是显著的目标。他会看不见她?他是不想看见她。当着他的工友他不愿意看见她。工友们讲着车间里的笑话或是非,她就成了个隐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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