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又一场新戏剧,两人重换了角色,说话的语气都变了。这回他们扮的是幽灵,专门在老房子里出没的,弄出些奇异的声响。他们看着对方的脸,看见的都不是真人,心里都在想:这一切多么不可思议!这就是他们彼此都离不了的地方:不可思议!换了谁都做不到,非得是他们两人,比尔和阿三。有时他们赤裸着相拥在窗前,揭了窗帘的一点角,看着马路对面的楼房,窗是黑洞洞的,里面不知有什么人和事,与他们有干连吗?这旧窗幔和旧墙纸围起来的世界,比华泾村的更有隔绝感,别看它是在闹市。从这里走出,再到灯火通明的酒店,两人都有些回不来的感觉。隔着桌子,比尔的手还是搭在阿三的手背上,眼睛对着眼睛。在这凝视中,都染了些那老公寓的暗陈,有了些深刻的东西。
要是换了中国的外交官,就会离开阿三了,可比尔的思路不是这样的。他只觉得他和阿三都是很需要,都很快乐,这是美国人在性上的平等观念。于是,阿三也避免使自己往别处想,她对自己说:我爱比尔,这就够了。她真以为自己是快乐的,看,她跳舞跳得多欢啊!大家都为她的旋转鼓掌,她也为人家鼓掌。每当比尔说出一句有趣的话,她就笑个不停。好好地走着,她一下子猴上比尔的背,让比尔背着她走。然后再倒过来,她来背比尔。她哪背得动他呀,只不过是让比尔趴在她背上,迈开着两腿自己走着。比尔一边走,一边唱他大学里啦啦队的歌谣。这时候,阿三多高兴呀!谁能比她和比尔玩得来?
可是,谁知道阿三一个人的时候呢?
这间阴沉的公寓房子里,什么都是破的。天花板那么高,阿三在底下,埋在一堆枕头里,快要没有了似的。阿三自己也忘了自己。这么一埋可以整整一昼夜不吃不喝,睡呢,也是模棱两可的。没有比尔,就没有阿三,阿三是为比尔存在并且快活的。这间房子,是因为比尔才活起来的,否则,就和坟墓没有两样。现在,连华泾村的菊花都是遥远的,那时候,对比尔的爱还比较温和,不像现在,变得尖锐起来。阿三有一个娃娃,穿着牛仔背带裤,金黄的头发蓬乱着,像一堆草,手插在口袋,耳朵上挂着"随身听"的耳机。阿三在他的背上写下"比尔"的名字。她将它当比尔,不是像中国传统中的巫术,为了咒他,而是为了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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