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5周岁以前,我和我母亲的生活是比较轻松、简单的。我们清苦,没有多余的零花钱,粮食和全国城市人口一样也是限量的,而且在定量里有一定比例的粗粮,比方红薯面要占据成人定量的百分之五。我母亲是个粗粮细做的巧手,她会把红薯面外边包一层白面擀成饼来吸引我的食欲。在冬天,她还会做一种名叫“果子干”的大众冷食。她把柿饼、黑枣、杏干、山里红用凉开水泡成糊状,盛入搪瓷小锅放置户外,吃时搅拌上奶粉和白糖,“果子干”就成了。每天晚上我们从幼儿园回到家里,吃过晚饭,洗过脸洗过脚,我们围坐在炉边,我母亲往炉盘上烤几粒红枣,为的是熏出一屋子枣香。我守着热炉子,吃着冰凉的果子干,我们娘儿俩再一块儿说一阵子我父亲的坏话,然后刷牙,然后就上床睡觉。一般是由我母亲开头说我父亲的坏话,我是坚决的随声附和者。我母亲说我父亲是天下少有的暴君,我就说:“暴君!”我母亲说我父亲和她打架的时候那种抓起什么摔什么的行为简直能把人气死,我就说:“气死我了!”我母亲说像他这样的人谁还敢再跟他结婚呢?我就说:“谁还敢呢!”我母亲说什么人跟他结婚也不会好的,我就说:“不会好的!”每到这时我母亲反而冲我笑起来,说我是个傻孩子。我也冲着我母亲笑,虽然我弄不清我笑的是什么。到后来,每天说一会儿我父亲的坏话成了我们娘儿俩一个雷打不动的固定节目,我母亲的那些坏话也说得越来越轻描淡写,越来越充满一种恶毒的善意和排斥的亲近,给人觉得她是在用这种形式想念我的父亲。这种形式也使没有父亲的我自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父亲,他一直固执而强大地生活在我们的坏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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