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牛杆都吃上煎饼哩!”街上的人呼喊着。在他们的心目中,牛杆随便吃点什么也就行了。可是牛杆如今也讲究起来,竟然请一个女人把一囤瓜干摊制成了煎饼。他请的是庆余——全村唯一得了真传的人哪。鬼怪牛杆,木头人的心眼在内里装哩!庆余为他做煎饼时,烧火的是年九。年九的眼更斜了,个子快要追上牛杆了。他的腰瘦了一小拃儿,裤子越发系不牢了。金祥如今什么也做不得,风都能把他刮倒。后来他不怎么出门,只偶尔从冬瓜似的小窗往外望望,一双眼像死人。
自古没听说遭了“黑煞”的人能够活下来,金祥积了德,已经是命大的了。他为村子背回了圣物鏊子,都盼他不死。可是不行啊,早晚的事了。他还是全村忆苦最好的人之一,是幸福的提醒者。他在寒冷冬夜里,给了村里人那么多希望,差不多等于是一个最好的歌者。他在有女人之前,讲述往事富于激情,关键时刻能够放声大喊。自从有了庆余,他讲述的节奏大大放慢,他的叙说好像只是为老年人准备的一样。人们不得不更多地到闪婆那儿寻找崭新的激情。再到后来,他已经终止了这种叙述——人们认为他的大限即将到来。庆余重新穿起了破衣烂衫,人们说她会撇下这个小破屋子,领上年九和黄狗离去。她命中与这个小村的缘分已经尽了。她与金祥一起行走的日子就要结束。有人亲眼见金祥伏在窗前,啃着一块黑煎饼,眼神已经散了。
金祥自己也明白。他回顾往昔,觉得几乎无一不好。他一辈子甚至得了两个女人——一个他不准备告诉任何人,那个人好哩!最后他又有了一个多么出色的女人。在去背鏊子的山路上,死神看见了他,并一路追寻而来。金祥像被赶急了,一边跑一边回头慌慌摆手。死神朝他眨眼哩,奶奶的。金祥不是怕死,死等于去投宿呢。他焦急的是有些事情还没做完,不能仓促地一走了事。这些天他嚼着煎饼,想得十分费力。“有什么事没做哩?”他自问着,摇摇头。这么大年纪了,也该走了。扳着手指算着一个个秋冬,觉得日月都是赚来的。这样算着,他突然一拍膝盖嚷道:“我是大清国的人哩!没错,我是从大清过来的人啊!”他一下站起来,一脸的惊喜,叫着:“年九妈!年九妈!”庆余咯咯笑,手伸在衣服里挠着。金祥头低下来说:“给我编个辫子吧。”头发太短,辫子像小拇指一样撅撅着。年九凑过来,用手拨拉着,被庆余打了一巴掌。年九哇的一声哭起来,稚气的哭声与高高的身量太不成比例。金祥拄着拐杖走上街头,招来了好多围看的人。他逢人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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