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在主家吃头一顿饭时有点拘束。黄灿灿的小米粥里下着细匀如丝的白面条儿,调着清油爆炒的葱花,喷香喷香的,黑娃刻意节制自己不敢吃得太快太猛,免得给主家留下馋极饿狼的第一印象。倒是主家黄掌柜真诚地催促他说:“快吃!小伙子吃饭斯斯文文的弄啥?快吃吃快!”黑娃吃完一老碗又要了半碗,本来完全可以再吃下一满碗这种银丝面的,同样是出于第一印象的考虑只要了半碗。在两碗饭之间,黑娃从桌子上的竹篮里掂起一个馍来。馍是淡黄色的豌豆仁馍馍,茬口很硬也很耐得咀嚼,嚼半天满嘴里仍然是细小的沙粒似的疙瘩,唾液急忙把紧硬的馍块浸润不软。这样,黑娃吃饭的速度就是真实地而不是做作地慢了下来,直到主家黄掌柜连着吃完两老碗饭,他还有半个豌豆面儿馍馍掂在手里。这样,黑娃就瞅见了主家黄掌柜的舔碗的动作。
黄掌柜放下竹筷子右手撑着小饭桌的边沿,左手四指勾着碗底儿大拇指掐着碗沿儿,仰起脸伸出舌头,先沿着黄釉粗瓷大老碗的碗沿舔了一圈,左手粗壮如算盘珠儿的指关节却灵便自如地转动着碗。吧唧一声脆响,舌头在碗的内壁舔过去,那一坨儿碗壁上残留的小米粒儿葱花屑儿全部扫荡净尽,比水洗过比抹布擦过还要干净。吧唧吧唧的脆响连住响着,大老碗在左手间均匀地转过一周,碗内壁所有的残滞物尽皆舔光,只留下碗底儿上的残汤米屑。舔除碗底的滞留物才显出黄掌柜有一只出众出色的舌头,在碗底儿只旋转了一下便一览无余,鼻尖和脸颊并不挨碗沿儿,一般人的舌头不可能有那么长也没有那么灵巧。黄掌柜放下碗在口袋里摸烟袋时,那只奇妙的舌头伸出来从下唇到左嘴角再到上唇和右嘴角齐齐儿扫荡了一圈,嘴唇嘴角干干净净湿润润的柔和起来。黑娃的眼光瞅着黄掌柜缩进口腔的舌头最后落在下唇上,那个下唇又厚又长,一合拢就把上唇严严地包裹起来几乎挨着鼻头,这种地包天式的嘴唇成为黄掌柜面部器官最突出的特征,见一面隔十年八年肯定还能认出他来,因为世界上恐怕再不会有这样出众的地包天式的嘴唇了。黑娃吃完了手里的豌豆麦馍也吃光刮净了碗里的面,放下碗再放下筷子,用手掌抹抹嘴唇站起身来准备去喂牛。黄掌柜从地包天嘴唇里拔出短杆儿烟袋说:“你把碗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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