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梅新先生
十月三十一日,我应马来西亚的《星洲日报》邀请,到吉隆坡担任“花踪文学奖”的评审。飞机上坐了十多个小时,又在台北机场转机,到了吉隆坡粗粗一算,整个行程已二十四五个小时之久。然后便直接进入决审会场:评说、投票、争论、表决。都完成了,已是晚上九点,满头仍轰鸣着飞机的嗡嗡声,昼与夜在我主观感觉中,是翻了好几个筋斗的。总算坐在了饭桌上,那是三十多小时以来第一顿真正的晚餐。喝了几口透心芳香的鲜椰子汁,始终悬在空中的饥饿感和倦意才开始在我身心着陆。同桌的人都倦倦的,唯有《星洲日报》的主编箫依剑,还是紧紧地上着发条,周到细微地照应着每一个人。这时,邻座的张错忽然提到梅新。我是知道梅新先生正在生病,住进了医院,我一直做着到了台北马上去探望他的打算,然而张错却告诉我:“梅新已过世了。”我盯了他半晌,他只得把这消息又说了一遍。这一遍是添了确切时间、地点的。
我念叨着“怎么可能”之类的话,心里却很明白,正是像梅新先生那样生命力饱满的人,会在某一天仓促长辞。八月份,我的母亲也是这样匆匆走的。这样的生命如灯炬,要么就通明的亮,要么就彻底熄去。
我就那么坐在餐桌边,偶尔以筷子送一两口食物到嘴里,却嚼不出荤素。八年前,我和梅新先生是以书信结识的。那时我发表了《栗色头发》、《我不是精灵》等短篇小说,他总是每每来信鼓励,虽是短语三五行,热情与真诚却饱含其中。那是我刚到美国最艰难的子,每天上学、打工,芝加哥大而冷漠,常在扑面的飞雪里横跨十个街口,从打工的餐馆奔到学校,时而感觉做烈士的豪壮。而烈士都是有虔诚信仰的,我却正处于所有信仰都被粉碎的时期:婚姻的、爱情的,一切。无信仰而做烈士,剩的就只有纯粹的孤苦。每回只是在收到梅新先生的信时,心里才感到世界不全然是荒凉。梅新先生每回都亲笔写信给我,通知我哪篇小说被采用。他的语言是诗人式的,有股很大的欢乐在里面。他对我作品的赞扬,也是毫无保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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